她坐在那里,全身充满着一种灵气,这是他在以前的女人身上从未看到,那身简朴干净的装扮更突出了这种灵性之美。
他相信了书翻开前页写的画家的介绍,一位少女在遭受车祸后休学,十几年间就在家一个人绘画,只画玫瑰的水彩画,她被隔绝在丰富多彩的物质世界之外,由知识分子出身的父母教导,芒星城的繁华和喧嚣与她无关,她全部的世界就是绘画。
他让她签名,她的白皙的手认认真真地写着方块字,他看着她,仿佛注视着一位一千年前的深闺女子,那每一笔每一划都像隽刻在他的心头。
菲利克斯就这样第一次坠入爱河,莫名其妙。
他隐瞒了自己高门姓氏,以一个普通书迷的身份开始和女画家交往,在女人上他算得上攻城掠地无数,他可是“黑皮肤的阿波罗”,对付一个尚不解男女之情的单纯姑娘还不容易?
他每天都送她一朵新品种的玫瑰,和一张写着一首古老情诗的卡片。两人的文艺气质惺惺相惜,都喜欢自然和植物,他活跃,她沉静,他鼓励她多锻炼身体,陪伴她一起散步、远足和划船……他人生第一次品尝到恋爱清澈的滋味,之前的一切都太简单粗暴了。
结婚来得水到渠成,阿本贝格家族的男人有上前线前迅速成婚的传统,在一次出征启航前,他向家族提了出来,遭到了两个姐姐的强烈反对,两人不仅门第悬殊,女方比男方还年长三岁。父亲对此倒颇为旷达,阿本贝格家族和那些新贵家族不同,早就过了算计女方嫁妆的阶段。
“五百年的富贵和兵权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嘛?”
父亲的一句话让女画家变成了艾琳·冯·阿本贝格夫人。
两人在无忧花园靠海的一侧,在黄昏下数百万朵玫瑰的簇拥下,在熊熊燃烧的圣火之下,按照柏拉图人仪式举行了无比浪漫的婚礼。婚后的一切依旧浪漫,他给她修建了盖亚最美最大的玫瑰园,每年都培育最新最美的品种,让她能自由写生绘画。
人都希望随心所欲,但人生从不能随心所欲,年长并体弱的艾琳在婚后生育上遇到了很大的问题,遭受万般痛苦才生下了双胞胎女儿,三年前,流产让她遭受了身心的折磨,她只愿待在鹰扬庄园之中,这里已经大得像一个小国,身体逐渐跟不上年轻强健的丈夫……
菲利克斯做了些不忠于妻子的事,但他隐藏得很好。在他心中,这世上的玫瑰有千朵万朵,但只有一朵值得他去珍爱,凝结他所有的感情。
另有两朵是他那两个完美的女儿,她们无法用旧地球的种族法则划分,却结合了父母最美好的优点,她们的肌肤仿佛镀上了一层深金色,身体如此健美修长,嬉戏时,水花飞溅,笑声如铃。
在事业上,他是一个典型的世勋子弟,远离最艰险的战役,几乎没有打过胜仗,只以保全自己的军事实力为一切目的,但在生活上,他的世界如此完美,美如无忧花园……
“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大将!……”
在不远处警戒的奥努尔夫飞奔而来,嘴里就大声喊着,他从未这样慌张过。
阿本贝格这漂亮的一家人不由地都转身看着这位熟悉的年轻侍卫。“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菲利克斯皱起了眉头。
“鹰,鹰的翅膀已飞掠芒星城……”
当这句约定的暗语说出之时,菲利克斯张大了嘴,低沉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迎着阳光和风,张开了修长有力的双臂,光透过他薄薄的衬衫,宛如一只鹰要立刻要展翅飞翔,鹰扬九天。
“Endlich beginnt es: Lob sei der Allerh?chste!”(终于开始了,赞美至高者)
瞬间,那沉睡的血脉仿佛喷涌而出,风吹着他深黑的头发,阳光给发梢镀上了一丝金色,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在明亮下也折射出宝石般浅淡的灰绿色。
此刻,他宛如一位白虎骑士站在盖亚的大地上,盖亚大地使其沉睡的,由野心之火再次唤醒。
“艾琳,我要出去一下,第一舰队的司令部有很棘手的事要处理。”
他走过来,万分柔情地看着妻子,女孩子们也聚拢了过来,这突发的一切,她们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异常。
“吃完晚饭再走,好吗?”艾琳放下手中的画笔,站了起来。
“我马上就走。”
“我种植的小番茄成熟了,配上大蒜、辣椒、黑橄榄和玫瑰花瓣,还有你最喜欢的蔷薇果酱和鳄梨果油,我还给你点了鳕鱼汤,里面加了有荸荠和越橘的小肉丸……”
菲利克斯沉默地注视着妻子,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涌动着某种情感,他缓缓俯下身,先是轻轻亲吻了妻子的额头,随后又温柔地在孩子们的脸颊上留下浅浅的吻。周围层层叠叠的玫瑰开得正艳,午后阳光洒下斑驳的光影,将这一家人笼罩在一种梦幻的氛围中。
“我今天不能和你们一起共进晚餐,你们早点睡觉,我很快就回来。”
就这样,他和奥努尔夫飞速地走了。
艾琳望着丈夫的背影怅然若失,她知道菲利克斯能在一刻钟内赶到第一军事基地,他向来如此果敢迅速,精力充沛。
“十三年前,我居住在一个到处都是颜料和画纸的小房间里,是爱情把我带到了这个梦境之中……”艾琳自己收拾起画具来,画意随着爱人远离了,她没法完成这张未完成的红玫瑰的图画,“这是他祖先遗留的梦境,据说无忧花园是这个星球上最接近他的故乡柏拉图星的地方,但梦,总有醒的一天……”
正采摘着拱门上柔嫩蔷薇花的女孩们,手中的花瓣如同粉色的雪片被洒向空中,她们笑声如铃,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天真。看到母亲忙碌,她们蹦跳着跑过来帮忙收拾画具,总是那样贴心。可是,两个十岁的女孩在玩闹间,手肘不经意碰倒了母亲沾笔用的水瓶。
“砰——”一声脆响,那鲜红的液体从瓶口飞溅而出,洒满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地面,像是盛开的一朵血色玫瑰,鲜艳得令人心悸。
“菲利克斯……”艾琳僵在原地,目光被那红色吸引住,仿佛这一片狼藉带来了某种无法言喻的不安。她缓缓蹲下身,看着那满地支离破碎的玻璃碎片,呼吸无声地绷紧,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