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书生却摇头。
“这种小事,为师再努努力,也就会了。”
“但是方才那群人嘲笑了我们,再回过头请人帮忙,就会矮别人一头志气,不可取,不可取。”
沈宁宁眨了眨大眼睛,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夫子说得对,那你小心点吖。”
疯书生叹口气:“也怪为师无能,只会读书。”
他自幼生长在富贵人家,熟读圣贤书,可也因君子远庖厨这句话,从没下过厨。
以往在家中,都是仆从伺候。
现在他想照顾沈宁宁,都有些费劲。
大概是看出他的黯然,沈宁宁晃着小脚丫晒太阳。
她的语气软糯天真,透着一股善良:“夫子这样就很好吖,为什么要全能呢?每个人有缺点,才有目标。”
疯夫子觉得她的心态很好,说起话来像小大人一样。
边抬头笑着问:“那宁宁有缺点吗?”
“有!”沈宁宁不假思索地点头。
她低头看着晃动的小脚,声音听似平静:“宁宁自小没有爹娘,被人嘲笑是小孤儿,这就是缺点吖。”
疯夫子一怔。
但,不用他安慰,沈宁宁就自己抬起小脑瓜,笑的坚强可爱。
“所以我的目标,就是找到爹爹娘亲,这样我的缺点就没啦!”
“有缺点才不丢人,毕竟这世上比夫子会读书的人,又有几个呢?”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仙境,这是宁宁的小骄傲!
疯书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将近五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通透的心智。
实在是聪明。
“为师今天在你这里学到了一课。”
“那夫子可不可以快点烤鱼,我都要流口水咯!”
茂密的树林里,传出师生二人的笑声。
喷香的鱼肉洒了一点细盐,被烤的鱼皮卷起,滋滋冒油,白嫩鱼肉鲜嫩至极。
沈宁宁找来两片大荷叶,洗干净后乘放鱼肉。
疯书生将鱼头和鱼尾留给自己,最香的鱼身子部分留给了沈宁宁。
小家伙吃的嘴巴油乎乎的,眯眼感慨:“夫子对我真好,等我考上国学府,我要好好报答夫子的教习之恩!”
“我还要告诉大家,之所以能考进去,是因为夫子用心教导。”
疯书生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你的心意,为师领了,只是进了国学府后,不要提起认识我。”
“否则,可能会给你招来麻烦。”
沈宁宁惊讶:“为什么?夫子难道在国学府有仇家?”
疯书生无奈地笑了,他摇摇头不语。
沈宁宁舔了舔粉唇,像个吃花了脸的小猫儿。
“夫子,你别怕,等我以后长大,变成厉害的大人,我就给你撑腰!”
疯书生连忙摆手,劝她不要如此。
“宁宁,为师教你读书,是为了让你明事理,走出这个大山,去看看广阔的天下。”
“你有你的人生,不要背负上我的旧事,我也不希望如此。”
小家伙噘嘴,很是不解。
她的夫子到底在怕谁呢?
黄昏时分,彩霞漫天烧出绚烂的糜丽。
沈宁宁吃的小肚圆圆,玩了一下午也困了。
夕阳洒照的道路上,疯夫子背着她,一手提着鱼篓,往家的方向走。
他背上的小家伙,已经困的眯眯眼了。
“夫子,国学府里也会有跟你一样好的老师吗?”小家伙忽然询问,声音困倦,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
“有,那里全是享誉天下的名师,他们会给你更好的教导。”
说着,疯书生笑了起来,遥望夕阳,一张俊秀瘦削的面颊,却充满了希望的色彩。
“以后你有了名师,别忘了为师就行。”
“不会哒,”小家伙强打精神,忽然,她又问:“夫子,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大家都叫你疯书生,可你从前是谁?”
疯书生看着夕阳,笑容淡了淡。
是啊,他从前是谁?几年了,他甚至不敢捡起原来的名字。
那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亲人的哭嚎声犹在耳畔,使得他的名字,成了他最不能提起的短咒。
但,沈宁宁问起,他忽然就想说了。
“我姓戴,戴昱珩。”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如今再说起这个名字,过往那些记忆,就像是绚烂的彩纸一样,哗啦啦地扑面而来。
他曾是上京名门贵公子,仗着才气潇洒快意。
他曾春风得意,是帝王席上的座上宾。
也曾科举,十六岁时连冠三元,犹如踩着青云之力,名声大噪扶摇直上。
过往的所有金堂殿宇、欢笑吹捧之声,都如一场华胥梦,缓缓散去。
最后只变得远方夕阳的一点橙红。
疯书生笑着说:“不过戴昱珩已是过去了,我现在更喜欢疯书生这个名字。”
以前他觉得自己如此落魄,世上再无什么值得欢喜的事。
现在却因为有了一个学生而十分高兴。
至少他这辈子所看过的书、学到的东西、对知识的解读,终于能交给一个人替他传承下去。
就算某一天,戴昱珩死了,但他教给小家伙的知识,会替他活着。
背上的沈宁宁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玩的兴致高昂,这会儿实在是太困了。
“睡吧,明天又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疯书生回眸看着趴在肩膀上的小家伙,霞光映照着他的侧颜,让他青色的胡茬显的更加温和儒雅。
……
天气晴好,墨凌危带着沈宁宁,去了城中一家首饰铺。
“回去以后我派人查过,容妃的爹娘,确实就她一个女儿。”
“不过,你如意上的莲纹,回去后我临摹下来找宫内的工匠们问了问,他们说这是一名已经出宫的老宫人的雕刻手艺。”
“那名老宫人出宫后,就在京城里置办了一个银楼铺子,主要用银子雕刻些首饰为生,我已经知道了位置,现在带着你过去。”
墨凌危一袭藏蓝色衣袍,玉冠束马尾,更显得冷眉乌黑,连带着漆黑的薄眸也分外深沉。
但他看向沈宁宁的时候,眼神显然是温和的。
小家伙听言很高兴,更有些惊喜:“哥哥,你看一遍莲纹就过目不忘啦?居然会画下来,真厉害。”
但凡沈宁宁夸,每次都让墨凌危感到受用。
他轻笑一声:“我会的,不止这些,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银楼门口。
沈宁宁发现,居然是她上次购买同心锁的铺子。
进去以后,没什么客人,墨凌危的侍卫直接包了场。
掌柜的是个年过四十的汉子,一看这架势,马上站起身恭迎。
“两位贵人,有什么需要的?”
墨凌危将容妃给的那块如意递过去。
“你看看,认不认得这上面的手艺?”
掌柜的双手接来,仔细一看,顿时道:“认得,勾丝缠花的莲纹,一看就是我师傅刻的,全京城没几个人能做的这么熟练。”
沈宁宁惊喜不已,连忙问:“掌柜叔叔,那你师傅在吗?我想问问,是谁让他刻的。”
掌柜赔笑:“真不凑巧,我师傅老人家,三年前就过世了。”
沈宁宁小脸上顿时有了失望和沮丧。
但,掌柜却又道:“不过我这有花纹册子收录,我师傅但凡雕刻纹路之前,都会先画出来,以便我日后学习模仿。”
“你们等等,我这就找出来,上面一般都有当年顾客的姓名和住址,兴许能帮到二位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