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堂，柜台前的空地上，是一个脱了漆的老式樟木箱，靠近就能闻到一股子樟木味。这味道不好闻，对齐鸣也不算什么，就是苦了他肩膀上的小紫。
小家伙嗅觉敏锐，才一靠近，一只前爪就在鼻子前扇来扇去，嘴里还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显然很不喜欢这味道。
见状，齐鸣把他摘了下来，放到了柜台上后，才继续靠近细看。
箱盖这会儿已经打开，露出了一套折叠齐整的藏青色打底，下部及袖口绣海水江崖纹饰的对襟朝褂。
款式正是清宫剧里那些阿哥，贝勒，常穿的那种，胸口大团的龙纹，似乎也彰显着这件衣服的不凡。
只是齐鸣看过后，却是有点无奈。
“老爷子，这就是你说的龙袍？”
距离天字罐展览，已经过去了3天，杨朝明和唐师傅回了京城，连老爷子也带着他孙子连浩，回了景德镇。
除了童欣晴因为通告，目前外出，没有回檀宫，他只能抱着小紫睡觉。以及林轩这小子，闹着要休息，这两天没来上班外，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
当然，活动的后遗症，亦或说是影响力还是有的。
首先自然是天字罐。展览当天，就有不少人找了过来，提出购买，亦或租借，里头有私人藏家，也有官方机构。
但都被齐鸣用和魔都博物馆的协议，给挡了回去。老实说，他还是低估了天字罐对这些人的吸引力，也由衷感谢师傅的高瞻远瞩，让他不用得罪人。
至于被用来当盾牌的魏馆长即将面对何种狂风骤雨般的轰炸，就不是他能关心的。
其次，麒麟堂的名声再次打开，尤其是在很多普通藏友之间。很多人都知道魔都有了这么一家店，也是靠着这股东风，齐鸣在这两天又收到了几件好东西。
只可惜，这里头并不包含面前这件所谓的龙袍。
东西的主人，也算是店里常客，老相识了，正是那位拿着＜渣斗＞当酒壶的穆老爷子。
这天一早，穆老爷子就兴冲冲的叫了辆货拉拉，搬来了一口箱子，说是他儿子在国外给他拍到的龙袍。
穆老爷子的儿子在漂亮国的硅谷工作，还是个金领，为了讨好老父亲，经常会从国外寄些所谓的古董回来。
之前的渣斗，已经闹过了一回乌龙，所以这次穆老爷子听出了齐鸣语气里的质疑后，反应并不大。
一来，心里有准备，二来，老爷子大概也是认为，之前已经丢过一次人，这次是一件衣服，就算是丧服，反正他也没穿，怎么都不会比上次更差了。
“齐老板，我看这箱子有点年头了，这衣服也是？你的意思，东西不对？”
齐鸣找柜台里的李琳琳要了副手套，一边穿戴，一边苦笑：“东西确实够老，别说这箱子，你这衣服，也有一百多年了。”
说话间，他戴好了手套，俯下身，小心捏着领口一角，提起些，指着胸口那团龙纹道：＂但您老要是当它是龙袍，那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穆老爷子也知道，齐鸣这是示意他看那龙纹，便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凑近些：“我看，挺漂亮的啊～”
这一点，齐鸣倒也不反对，点点头：“确实漂亮。但您老就没发现，这条龙，它是锈上去的吗？”
看着老爷子眼神里的清澈和茫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声反问是白瞎了。老爷子后头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差点吐血。
“这＜布＞是死物，上头的图案，要么是染上去的，要么就是锈上去的。它总不能长上去啊！”
“额，您老这话，说的还真对。”
要不是听出了老爷子话里没什么恶意，加上也算熟客，齐鸣真挺想赶人的。没办法，他只能换了个问法：“那您老知道缂丝吗？”
“不懂。”
我猜你也不懂。
齐鸣在心里腹诽了句，随后还是拿着手上这块龙纹图案介绍道：“您老刚刚的话也没说错，就是不全。
这布是死物，上头图案也大多是印上去，绣上去。但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编上去。竹编您老肯定知道。
这缂丝，跟竹编类似，就是将染好色的线一点点编进去，就好像无中生有一般，这就是缂丝。
这种工艺难度，比刺绣高了不止一筹，哪怕最熟练的工人，想做一件缂丝作品少说也要几年功夫。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就这么来的。
也是因为工艺的复杂珍贵，皇帝的龙袍大多都采用的这种工艺。而您这件龙袍，是织绣，不是缂丝，那肯定不对了。”
“不不不。”
穆老爷子连连摇头，反驳道：“齐老板，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查就来你这儿的。清朝是有刺绣龙袍的，苏州的博物馆里就收藏了不止一件。”
“对，老爷子。但你这件不同。”
齐鸣这次直接抓着衣服肩膀的位置，随后站起，展开。
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又是抬手提起的姿势，倒也不怕衣服下摆着地弄脏什么的。
“穆老，就跟咱们平常怎么穿都行，要是结婚或者正式场合就要穿西装一样。这皇帝的衣服，也分朝服和私服。
很不巧，你这件的款式叫＜朝褂＞也叫＜补褂＞，是皇帝衣服里头最正式的一种。这种的，那必须得是缂丝工艺。所以～”
后头的结论就有点残忍，齐鸣没说，但想来老爷子能懂。
穆老爷子这回算打过了预防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而且他喜欢的是瓷器，本来也对这种织物兴趣不大，所以即便被点破东西不真，脸上倒也不见有什么遗憾的。
“齐老板，那这衣服总是个老东西吧。既然你说不是龙袍，那又会是什么？”
“嗨，这其实很好猜。”
齐鸣将东西放回了箱子：“古代私自仿制龙袍，那是死罪，但有个职业例外啊。”
“哪个？”
“您老就不听京剧？”
老爷子一拍巴掌，一脸恍然：“戏服！”
“对喽！而且，这套戏服，应该也能到民国。看做工，应该也是出自某位大家之手。其实收藏着也不亏。
您要哪天有兴致，穿上体验一把皇帝的感觉，也是不错的。”
为了不让对方失望，齐鸣还开了个玩笑。
穆老爷子一开始倒也没啥，但反应过来后，才有那么点期期艾艾的问道：“齐老板，你的意思是，这衣服，你们不要？”
“我们店里，目前还没有织物相关的销售渠道。所以暂时不收这类东西。您老可以问问别家，或者拿回去先存在，要是哪天有人找我问了，我再联系你。”
“唉，好吧~”
看着穆老爷子脸上的失望表情，齐鸣也挺无奈。
这衣服要是缂丝工艺，哪怕是假龙袍，哪怕是昨天的，他也愿意收。
苏州缂丝工艺，可是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因为名气，也因为制造难度，如今还会这手艺的，寥寥无几。
所以哪怕是新做的缂丝作品，动辄几十上百万，也有人收。
但这就是个刺绣作品，做工再好，年代再老，没有人接盘的话，他也不想压手上。
给老爷子重新叫了个货拉拉，帮着把箱子搬上推车，送到门口，临别前，齐鸣没忍心，还是劝了句。
“穆老，我这话可能听着不好听。但您老也算店里常客，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回去，跟您儿子说说，古玩这东西，里头名堂太多，代价又大。
要是没把握，还是别出手了。谁赚钱，都不容易。”
穆老爷子脸上没有不悦的神色，朝着齐鸣拱了拱手，诚恳道：“嗯嗯。这套衣服是从漂亮国的古董店买的，发票也还在。
我这就寄回给他，看他能不能退了。你的忠告，我也一定转达。”
目送对方离开，齐鸣也不知道老爷子有没有把他的忠告听进去，这也不是他能管的，正当他转身准备回店里时，手机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