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蹑手蹑脚地抽身走了出去,学着吴东强的样子对着一个被铁网罩着的小洞说道:“请问有没人可以带我参观一下这个地方。”
“请您稍等,我马上到。”一个清脆的女声脆生生地从我头顶的喇叭里传了出来,“我们正在食堂吃饭,螺狮粉,您要来一份吗?”
“好。”我答道,“谢谢,我来广西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很快,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透过她厚厚的玻璃镜片,我感觉直视她的眼睛都会让我立马天旋地转。
这不是爱情……她的镜片实在是太厚了,尽管眼镜下的那张脸很娇嫩。
“嗯……”这个女孩“嗯”了半天,终于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少主?主人?主子?还是司公?大爷?老板?boss?掌柜?”
我挤了挤眉头:“你见过这么多人?他们都来过?
女孩轻轻笑了笑,显然自知失言。
“叫我李晓吧。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震惊过……我竟然还有如此大的一份‘产业’。”我扬了扬头,“带路吧,去吃螺狮粉。我现在终于有点饿的感觉了。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雅。”女孩道。
“叫雅?”
“嗯。”
“叫雅,食堂离这里远吗?”我自认为很幽默地说了一句。
“不远,就在关押室的旁边。”雅默默地在前面带路,平静地说道。
我自嘲地笑了笑,正经道:“你只是叫——雅,这一个字吗?”
“我以前有过姓氏,不过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已经记不得了。”
“哦?你在这儿有多久了?”我好奇道。
“十七八年吧。”
“那你原本就是这里的人?”
“并不是,是被扣押的。我的族人告诉我,我们祖籍杭州,很多很多年前守护着一位明代忠臣的墓穴。吴老板抓我们是为了让我们赎罪,因为我们并没有尽到守护墓穴的责任……那个墓,被砸了,忠臣遗骸被毁。我们守墓一族是代人受过。”
“还有这种关押理由?”我皱眉道,“代人受过,我一会儿帮你找吴东强问个明白。”
雅的脚步顿了一下,默默地摇了摇头:“那段时期消息闭塞,连秦五爷也只能蜗居在河北一个小城市的村庄里,更何况其他人呢……吴管事当时并不知情,年岁尚浅,只因一时义愤抓了我们全族。很多年前他试图向我们一族弥补这个过错,可是那时距离关押我们已经过了四五年,我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直到八年期满……”
“那你为什么没走呢?”
“秦五爷把我留下了。”
“留下你?做什么?”
“等一个人。”
“等谁?”
“我只知道他叫李晓。”
“李晓……”我停住了脚步,“你说哪个李晓?”
雅侧了侧头,淡淡说道:“是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我和雅的对话到此为止,直至进入那间坐着几十个人的食堂。
“您跟我去员工食堂吧,这里坐着的全都是还在服刑自省的囚犯。”
雅领着我穿过人群,从这人群中穿过,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活人的气息。
“雅,这些人……”
“生活,生而过活。这里有吃、有喝、有玩、有乐,他们有比那些关押在牢房里需要监视的外国人更好的环境,但是,这不是生活。予行尸一个八年的希望,八年,共2922天,共7012时,共分***秒。吴管事没有告诉你吧——他说的八年,是指不再被牢门紧锁之后,‘悟’之后的八年。”雅推开了写有“职工食堂”的大门,“您请进。饭后我带您去检阅这个被众神所遗忘的世界。”
在“职工食堂”里,我见到了先前收拾汤姆兹尸首的那四个人以及一些灵动的面孔。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窃窃私语,但是这已经是我在这里见到的最正常的四个人了。
我在雅的陪同下肚子一人占了一张大桌子吃着螺蛳粉,直到有一个男人过来告诉我吴东强已经从密道回到了驻地。
我并没有好心情吃掉这一碗今不如人意的螺蛳粉,直到这个男人对我说完,我一把将碗推摔在了地面上:“你,带我和她上去。”
“你可以,她不行……”
“为什么?”我怒视着他,我已经很刻意地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了。
“你并不是这里的主人。”他平静地望着我,脸上浮起了虚假的笑容。
“那谁是这里的主人?”我站起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怒喝道,“你说,是谁?”
远处的人群发生了一阵骚乱,透过我拽着的这个仍然在伪装着笑容的男人的脖颈两侧,我看到那些人正在慌忙地向他们的高层汇报。
有武装着全身的大汉从门里挤了进来,拿着棍棒朝我跑了过来。他们叫嚷着“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
“真是反了你们了。”我瞪着我手里这个男人,我有信心一拳打断他的鼻梁骨。
“你是外面那个世界的那些人的少主,不是我们的。我们只信仰秦五爷,只信仰秦五爷的使者——柳司公和吴管事。你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违反了这里的规则,你要先死。”
“我死?好啊!我看看你怎么让我死!”我这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这个男人的脸上,我的手很痛,我相信他更痛。
四周的警卫朝我抡起了棍棒,我决心这一刻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因为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没有秦五爷的名号,我在他们的眼中什么都不是。
难道我在吴东强的眼中就是什么吗?柳松名、陆风琴呢?胖子呢?二翠呢?李二狗呢?还有那些许许多多我认识也认识我的人呢?
我只是一个被虚无的权利蒙蔽了双眼的孩子……
“你们,退下。”雅站在我面前,指着那些高大、强壮的警卫恶狠狠地说道,“他并不属于这里,而我五年零五个月零五天前就应该被释放了。我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
那些大汉被雅的话震慑在了原地。
被我打倒在地的男人抹着脸上的血站了起来,对警卫说道:“去查,查好了告诉我。”他指着雅道,“如果你说的是事实,你可以和他走。”他又指向了我,“你打的我这一拳很好。我只有一半属于这个世界,因为这一拳,我裁决你为殴斗。以秦五爷之名,原本应予关押6小时现改为3小时。”
警卫又开始蠢蠢欲动,那表情分明是猎人看到猎物。
“他已经在这里呆够3个小时了。”雅将手背举到了那男人的眼前。
空气凝固,唯有她手上的手表还在滴滴答答地走着。
男人叹了口气,喝止了已经快要用口水吞没我的警卫。他指着我宣判道:“3小时已到,你的惩罚已经结束。”
“报告。”我听到外层有人向那男人汇报道,“犯人,雅,应于八年零五个月零七天前离开神的世界。”
“八年零五个月零七天前?是谁允许她在这里多呆了八年零五个月零七天?这是在违背神的世界的法律。”男人的平静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打破,他愤怒地怒吼着,“是谁?是谁?”
“秦五爷。”雅推了推眼镜,如是说。
“是神……”男人喃喃道,“我们的神无罪。”他喝唱道,“我们的神无罪。”
男人跪倒在地上,一瞬间,所有他周围的人一层一层地跪拜在地上。声浪一层一层地卷起,他们喝唱着:“我们的神无罪。”直至融合成了同一个声音——
“我们的神无罪。”
雅小心地踏过已经跪倒在地、围着我的警卫的身体走到我身边,轻喝道:“你还不带我走?”她推了推眼镜,道,“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打的是这个世界的仲裁者。”
我轻蔑地笑了笑:“仲裁者,很厉害吗?”
雅朝我翻了个白眼:“神的世界还有一条法律,当所有神的世界里的生命朝拜过神时,神将赦免一部分人的罪,并将罪转给外来者。你,和我,现在就是外来者。”
“啊?”顿时我不敢再装逼,急忙问道,“这个仪式有多久?”
雅风轻云淡地看了看表:“十分钟。现在还有不到8分钟。”说完,她风轻云淡地看了看我,“我是无所谓,我已经呆了十七八年了,我怕什么啊?假若秦五爷来救你,你可能早就被这里同化了。”
“操。那你还叨叨个屁啊,快跑!”我拽住雅开始在人群中奔跑,也不管踩在了谁的身上、脚上、胳膊上、手上……这些麻木的人,竟然没有发出一声呼喊,仍然虔诚地膜拜着。
雅笑若桃花,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在了风里。她朝我喊道:“喂,李晓。秦五爷和我说过,你会赐给我一个姓氏,是什么?”
我拉着雅却没有感到一丝拖累。原本我还想着这小丫头常年不见阳光体力肯定不好,哪想到她竟然不同常人。扭过头我看了她一眼,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她的眸清澈明亮,哪有一丝近视眼该有的模样。
“我,赐姓你秦,和神同姓。”
雅翻了个白眼,脚下依然不停,竟超过了我拽着我跑了起来。
打开密道的门,我们沿着密道一路跑到了尽头。我指着门道:“秦雅同志,新世界欢迎你。”
“不,对我来说,这才是有神的世界。”秦雅望着我,“神,请蒙住我的眼,阳光摄了我的眼,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丫头,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秦雅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墙面机关开启,吴东强正焦急地在屋里踱着步子。
“少主……”吴东强看到我时眼神里有惊讶、有惊喜、还有一些惊慌。
“你把窗帘先拉上。”我用手遮着雅的眼睛,扬了扬头示意吴东强快照我说得做。
吴东强急忙去拉住窗帘,回过身立马搬来了一张椅子。他谄媚道:“快,快,让她先坐下。”说完,吴东强向我使了几个眼色,要我跟他出去说话。
我故意不紧不慢地指示着秦雅坐在了椅子上,松开了手:“你再适应适应。我出去一下。”
吴东强此时已经在门口等我,见我出来便带上了书房门。他语无伦次道:“少主,我真没想到……我刚才带你去的那个地方,我的权利也是有限的……我真没想到你会跟段司公发生冲突……”
“段……司公?司公?”我拧起了眉头,“司公?”
“他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老顽固一个……”吴东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犹豫道,“段司公其实是陆风琴司公上一代的南方司公,如今……如今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了……死脑筋、死脑筋一个……刚才通道被反锁了,里面的人出得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七十多?胡扯,他最多也就三十一二岁!”我被气乐了,这吴东强想敷衍也怎么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我接着道,“就算人能长生不老,可面目总会老,你这是在骗我。”
吴东强强挤笑容赔笑道:“您先消消气,这事也是在我意料之外。我嘛,原想着给您弄点好吃的,尝尝咱们这边的特产……哪知道来了这么一出……不过……”他神色一正道,“您还真别说,我听陆司公聊天时提起过,段司公曾经代表秦五爷参加过一个叫‘中华救济协会’的组织,史料可查。至于您说他为什么显得这么年轻,或许是秦五爷给过他什么返老还童的药吧。”
我摇了摇手:“你别跟我胡扯。只要是人就没办法违反大自然的规律。活上二百多年的有史料记载的有位李庆远,还有福建永泰县有位活了443岁的陈俊。姑且不说全中国从古至今到底有多少长命百岁的人,你见过哪一个七十多岁的好人能如同而立之年一样?”
吴东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少主,您还记得我向您提及的神迹吗?”他抬手指向书房密道的位置,“段司公一半时间去那里裁决被我们抓回来的人的命运,一半时间行走在咱们组织全国各个的驻地行施秦五爷的恩泽,他便是活着的神迹。”吴东强踮着脚附在我耳边道,“不然您以为为什么秦五爷能轻松统治秦家五位大爷共同攒下来的基业?其中权谋之术我不说,但能行神迹的唯有秦五爷。”
“五个秦家大爷?”
吴东强板正了身体,笑道:“我们这一批跟在秦五爷手下的人知道的都不多。也就是只言片语。您家里的事,想知道还得亲自去问秦五爷,或者问问段司公……”
“那老鬼……”我撇了撇嘴,“翻脸不认人,他当时一定是想宰了我。”
吴东强挑了挑眉头,道:“您还真说对了,我们私底下都叫他段老鬼。”吴东强一拍手,指着书房,道,“对了,吃饭、吃饭。那丫头叫……叫……叫雅来着。您可真别说,这丫头放到下面真可惜了的,那可是连续五年的格斗冠军啊!”
“格斗?”我诧异道。
“下面那个地方,除了活动范围就那么大,一切应有尽有。那就是个秦五爷建立起来的独立的社会……秦五爷,鸿福齐天……”吴东强每每提及“秦五爷”这个名字时,眼中的崇拜和虔诚便显露无疑。
我想起了吴东强最初和我说的话,打断了他对秦五爷的赞美:“停、停。吴大哥,你不是说地下那个地方是你全权建造的吗?”
“没有啊……”吴东强打着手背道,“天地良心啊,我可没说过那话。我是说推广每个驻地向我学习,在驻地下面挖个密室,将冥器和那些老东西藏在里面,然后一件一件地按照我的培训方法把它们交给国家。”
“我估计你们这些人,包括柳大哥和陆大哥他们,只要下过地的手里都不缺宝贝。得像你学习啊,这东西值得推广。”我赞叹了几句,话锋一转道,“你还真别说,我这两年收来的东西一件都没捐过,全倒卖了。跟你们一比思想觉悟,我还真是不能比。”
吴东强“嘿嘿、嘿嘿”地赔笑。
我心想:操,你是柳松名交代来做戏骗我的吧?也不用你们上交东西给国家,你们干脆绘制一张各个墓穴的方位图交上去算了!真当我是傻逼了吧?
我心里想着,手上还比划着大拇指:“觉悟高!佩服!厉害!”
吴东强陪我干笑了一阵,提议道:“吃饭吧?”
“好。”我立即答应,“你稍等我一下,我得喊着雅一起。”
说着话我推开门进到了书房里面,此时,秦雅正翻看着一本——《迷人的海》。我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去吃饭了。”我见窗帘并没有拉开,便又问了一句,“你怎么没有去看看窗外的世界呢?”
秦雅合起书,站起身,扬着头看我:“我从书里拼凑过完整的世界,但是现实未必能比书里的美好。”
我微笑着道:“也许会更好。”
“也许吧……”秦雅歪了歪脑袋,“走吧,去看看吴管事给你准备了什么。”
虽然说秦雅一直刻意伪装着她对那个世界以外的世界的惊奇,但是她还是仔细打量着吴东强家里的一草一木。
吴东强领着我们两个到了餐厅,这餐厅很大,西式,桌子很长。
“吴大哥,你这里还真是……”我斟酌了半天才形容道,“豪华。”
吴东强招呼下人上菜,每上一道菜便在边上报菜名,并解释这些菜的做法。
我记忆尤深的有:玉竹煮牛肉、桂花炒肉松、荷叶鸭、马蹄炒鸡球、?荔浦芋扣肉……这顿饭尤为丰盛,我简直在这一顿饭里找到了做皇帝的感觉。
秦雅原本已经吃过饭,在这一桌美食的诱惑下还是忍不住吃了一些。
吴东强借着秦雅吃饭的功夫,时不时地向我递眼色,大概意思是在问我对秦雅的感觉如何……他这是在变相的拉皮条吗?
甚至吃完饭后,吴东强叫下人给我和秦雅安排了一个房间,用他的话说就是旅途劳动,明天再开始游玩,今天先让我和秦雅交流交流感情。
这间卧房应该是吴东强别墅里最好的一间——巨大的落地窗,西式的各类家具、装饰,以及一张双人的席梦思床。
秦雅很主动的坐在了床上,我便顺势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发呆。
实际上我是真的很困,不过我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个吴东强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钱……甚至我熟悉些的陆风琴和柳松名,在他们这个组织里几乎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人物也没见得身上有过一件名牌。
我在火车上还询问过柳松名:“柳大哥,这都新社会了你不能配个bp机或者大哥大吗?”
柳松名的回答言简意赅:“不会用。不想学。浪费时间。”
想起了电话,我便在房间里四下看了看。果然,沙发柜上放着一台转盘式电话。我拿起电话拨出了家里的电话,可是这电话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直至过了十秒才开始“嘟嘟嘟”地响起来。
我此时此刻好怀念我的大哥大……要不是我为了救胖子把电话摔了,起码我还能找人聊聊天……我有些欲哭无泪,决心下次见到胖子让他赔我一台新款大哥大。
“你……”秦雅支支吾吾了一阵,说道,“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哪根筋断了弦:“《迷人的海》看完之后我建议你看一看《老人与海》……”
“哦。”秦雅低下头搓揉着手指头,一时间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你要睡觉吗?”我打破了这段沉默,因为我的眼皮实在有些睁不开了。
秦雅羞红了脸,低头没敢看我:“那我先去洗澡?”
睡觉之前还要洗澡吗?啊?
我点头道:“嗯,好的。”
秦雅进了厕所后,我扑在了床上,一闭眼就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暖暖的阳光刚刚好照在我脸上。我看到秦雅正站在落地窗前发呆,便扭了扭身子打算坐起来。
“妈啊!我的衣服呢?”我惊叫出声,因为我在睡觉得时候被人扒光了!
秦雅侧头对我微笑,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长长地头发沿着脸颊被阳光映照着有一丝微微的葡萄红,很美。
秦雅指着床头道:“吴管事昨天晚上派人送来的晚饭,我看你睡得正香就叫他们放在了桌子上。嗯,你的衣服保姆拿去洗了,估计过会儿就会送过来吧。”
“那……”我指了指我自己,又指了指秦雅,“咱们睡过了?”
秦雅侧着头点了点头,眼中氤氲如水,脸上泛着羞涩的光。
“那……”我无助地望着秦雅,“会怀孕吗?我还没打算好要孩子。”
秦雅背过身,道:“我也不知道啊。”
哎呦喂……我的处男之身就在不知不觉间,睡了一觉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