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个太过深奥的问题让小夏一怔,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大阵已经完全停止,眼看着唐轻笑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他也就走过来,还想着到底是该先说那三百两银子的事,还是该先说自己身上的离火缚身咒的事。全没想到唐轻笑却突然转身问出这样一句。
虽然小夏经常做些连自己都觉得很傻的傻事,但是他并不笨,只是愣了一愣,看着唐轻笑那和平时完全不同的眼神,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叹了口气,说:“唐兄弟,你该不是以为我也是‘暗器’吧?”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所以我要问你。”唐轻笑的声音很冷,和他的眼神一样。
“看起来好像就算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的样子。”小夏又叹了口气。他站住了,不再向前走,因为那暗器一般的眼神说得很明白,他再朝前走,再接近一点,迎面而来的就是真正的暗器。
“昨天离开临山帮之后,我还想着从此一别,江湖路长,生死难料,也不知ri后还有没有重逢之ri。如果若干年后道旁相逢,大家把酒言欢一定是桩美事。说老实话,虽然我们在一起不过只是短短几ri,但我是真把你当做朋友了。”唐轻笑也叹了口气,虽然眼神中依然带着浓浓的戒备之sè,但话语中也确实有些感叹。“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在我前面就赶到了天火派。还那么轻轻松松地就进来了。”
“...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不过是这里的一个道士向我和我师父买过符箓,而那些符箓刚好是我画的,而且有问题而已...”小夏苦笑着摇头。“那么我说我只是想来劝你住手,你也不信了?”
“我倒希望那是真的。我的朋友并不多的,或者说,唐家堡里就没有朋友这个东西。”唐轻笑的眼眶居然有些泛红。“但是你老实告诉我,那是真的么?”
“......”
不全是。大概有八成不是吧。因为早看得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住手。但是小夏又觉得自己对着一个眼眶泛红说把你当的朋友的人实在说不出其实主要是因为你还欠我三百两银子的话,所以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我现在只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是谁?”唐轻笑深吸了口气。把眼神和声音都一起吸得重新冰冷。“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看似毫无出奇之处的野道士,如何能完全不着痕迹,莫名其妙地和我走到一起来。”
“...难道你就不知道世上有个东西叫做凑巧么?”
“我当然知道。不过有时候凑巧得太多。就很难让人相信是凑巧了。我刚出唐家堡,四处寻找有什么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的时候,凑巧就听说临山帮挖掘出了一个很可能是天地灵物的东西,凑巧的是,神机堂也刚好可以买到这天火派的很多消息,在我刚想怎么样能混入这天火派的时候,凑巧临山帮少帮主就急需要娶一个他自己从没见面,其实也根本不想嫁给他的新娘子,凑巧和我三nǎinǎi当年的情况一样......这些也就罢了,最凑巧的还是一个能帮我去顶替那新娘子的野道士。又曾经卖过一些有问题的符箓给天火派,天火派也凑巧把这些符箓用在了祭炼大阵上......”
“这世上比这凑巧之事也不是没有...比如我就曾经听说一个在雍州北疆充军五年,被西狄人数箭穿身甚至还有一箭贯脑而过也没死的人,回家之后却被一口茶水给呛得走火入魔自断心脉......”
“你说的那是徐州柳家的二少爷。他在雍州不死是因为他柳家的断脉存天功最善养生,也最适合假死保命。那刑部主事收了他柳家的银子没给他充去最危险的流字营,只是当一名最安全的辎重队军士,那一次被伏击也只是他们运气不好。而他五年之后回家被呛死的那一口茶水里其实已经下了毒,是我唐门的‘秋心乱’,他的二姨太和三弟给他下的,因为他们在这五年中早已勾搭成jiān。正在图谋他的那一份家产。”
“厄......”
“所以说,这世上其实本没有那么多的凑巧。很多看起来的凑巧,背后都有着不那么巧的东西......好吧,就算那些也是凑巧吧,我也真希望是凑巧。”唐轻笑顿了顿,点了点头,冷冷的眼神渐渐尖锐起来了。“不过之前我施放‘酥梦烟’的时候,除了在大阵zhongyāng有烈火护身的三个长老之外这广场之上的所有人都晕倒,单单你却没有事,这总不是凑巧了吧?”
“啊?”小夏愣住了,他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晕倒是怎么回事,当然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晕倒了。
“到了这时候还装不知道,有意思么?”唐轻笑抖了抖手臂,之前那因为太过用力而发抖的手指手腕似乎也已经恢复过来了,他开始迈步朝小夏走过来。“来吧,能不能做最后的黄雀,终究还是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等一等...”小夏挥手后退。但是唐轻笑却明显再没有等的意思,就像刚才那样手指轻轻弹了弹,好像抚弄空中一列看不见的琴弦。
小夏什么都没有看到,当然也没有听风辨器的本事,而且唐家堡的暗器如果还能被人听得出风辨得了器,那也不是唐家堡的暗器了。但是小夏知道肯定是有东西来了,只看唐轻笑的手指一动,他立刻朝旁一扑一滚就让了开去。
细不可察的‘叮叮’两声在耳边响起,翻滚中的小夏一晃之间隐约看见。那是两只头发般粗细的银针直直地插入地面坚硬无比的黑sè岩石上,而且是刚刚掠过自己的两边太阳穴。
姑且不论这针上有没有毒,只是能将这么细的针shè到插入岩石中的力道,若是真的落在头上的话那定是破脑而入。
翻身站起,小夏的手在腰间一探,一张清风护体符就在手中点燃,立刻一阵旋风就在身边吹起。这险险让他送命的两针也让他动了火,怒目瞪着唐轻笑怒吼:“你不要欺人太甚!”
“清风护体符么?果然是有备而来。”唐轻笑对他能躲过并不吃惊,似乎早有预料必定会有一番苦战一样。他的双手开始缩回胸前,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抱胸而立。“不过以为这等下品符箓就可以挡得住我唐门暗器,夏兄弟你也太过小看人了。有什么上品符箓我劝你现在就先用出来吧。”
“有上品符箓我还用得着来么?”小夏咬牙切齿地说。一张上品符箓至少也是上千两银子的价钱。有上千两的符箓镇腰包,他说不定也根本不会太在乎这三百两了,至少不会在乎到要冒这样的险来。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看起来就算要跑也得要跑得过那些要命的暗器才行。
小夏抖了抖戴在手腕上的一串手链,广场边缘的两个小小身影就飞速朝这里掠来,随着接近,这两个身影身上渐渐冒出了火焰,原本不大的身躯也开始看涨,几息之后来到小夏身边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两只由熊熊烈火包裹着的老虎。
这是小夏从姓朱的天火派弟子手里暂时赢来的两只灵火猫,吸收了这地火熔金阵中的火元之力而长成了这巨大的样子。这种由道术养大的妖兽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本xing灵智可言。只要持有那个用以cāo控的手链就可以控制自如。这也成了小夏现在最大的依仗。
“好,好,好。果然是早有预备的。”看着那两只灵火猫,唐轻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像真的很好一样。只是声音已经冷到了不能再冷。他收入怀中的双臂也开始以一种缓缓的节奏扭动起来。“虽然没有趁其不备先发制人,已失了暗器的真谛,但就这样堂堂正正的面对面也好。一来可以证明我唐门暗器也不输你道家符箓之术,二来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随着说话,唐轻笑的双臂也扭动得越来越快,很显然快到了一定的地步之后。这猛然shè出的必然是他真正的全力一击。小夏也懒得再说什么,透过手上的手链向两只灵火猫传递了保护他的神思。
但就在这时候,一道火影猛地从旁shè来,直取唐轻笑。
这道火影无声无息,也快得根本不像是火,而是闪电。但是唐轻笑依然还是在间不容发之际朝旁一闪,险险躲了过去。他原本站立的地面却静悄悄地熔化成了一片暗红sè的熔岩。
轰的一下,即便是闪过那火影直shè,唐轻笑身上的衣服和一些头发也燃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慌乱,飞快地从腰间取出颗小小的弹丸来,手指一搓那弹丸就立即碎掉,一阵夹杂着蓝sè的冰晶旋风就在他身边吹起,立即把身上的火灭掉。
“灵光符?哼。当真有钱。”小夏冷哼一声。唐轻笑捏碎的弹丸其实也是种符箓,不过名称虽寓‘一点灵光即是符’之意,但实际上却是给那些完全不会符箓之术的江湖中人使用的,以极度jing细的手法将符箓中法术保持在将发未发之际,再制作成那种模样,要用时捏碎即可。这种纯粹以机关暗器手法制作的符箓制作极难,也只能制作些下品符箓,中品偏下的都已是极少见,再加上没有神念引导,能制作的法术种类有限,其实用处也不大,偏偏因为制作极难,价钱已是普通符箓的上百倍,也就只有那些世家子弟能使用了。
满含嘲讽之意地冷笑完这一声,小夏才忽然发现眼角边有些什么异样,转头一看,两只本来守护在他身边的灵火猫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堆灰烬和半截烧焦了的尾巴正从半空中掉落。
原来刚才shè来的不只是shè向唐轻笑的一道火影,也还有一道对着他而来的。只是他根本没有发现,也来不及反应。好在他早命灵火猫保护他,这身边的两只才能及时跳过去替他一挡,然后这只可以在岩浆中浸泡的火行妖兽就无声无息地变作了灰烬。
全身一阵酸麻,小夏差点腿一软就坐了下去,冷汗顷刻间就浸透了全身上下,然后他这才转头过去,和唐轻笑向火影shè来的方向。那是从大阵中心。朱雀蛋那里shè来的。
朱雀蛋还是浮在半空中缓缓地旋转着,朱红sè的灵火也还在上面不断地穿梭跃动,只是蛋下的三位天火派长老已经不见了。只有三个火人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其中有一个刚刚放下举着的手,很明显,那两道恐怖之极的火影就是从他那里而来的。
这三个火人远没有一般的火甲兵那么高大。组成他们身体的火却更明亮,更凝练,好像宛如实质一般,但是同时不断地又有细小的火花从他们身体上掉落,好像这身体又远不如看起来的那么凝实。而和火甲兵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在耀眼的火焰头部上都还分别有着一张脸,好像只是由不断跳跃的火焰虚构成的幻象的脸,而且还在慢慢地越来越模糊,但还是可以分辨清那是三张满是皱纹的脸。那是三位天火派长老的脸。
“张长老。我等三人未入先天,这玄真离火体能发不能收,神智也会在片刻之间溃散。还是正事要紧,莫要再虚耗法力理会这两个小辈了。”一个火人的脸跳动着,用火焰在空气中鼓动出声音来。
张长老的脸朝唐轻笑和小夏烧出一个愤怒之极表情,然后才转向另外两个火人露出悲愤之sè,依然用火焰的声音说:“但事先说好只是我一人便行。如今却让你们两人也不得不......”
另一个火人中的脸摇了摇,说:“张长老无须多言,我们本来也时ri无多,如今xing命残躯能用以护送这真灵之火去天火山也正是得其所哉,我与你两人一起合力使用火虹贯天**更可保万无一失。只望宗主能借此灵火参悟,成就真正的玄真离火体。迈入已数百年未有人踏入的火之至道。”
“李长老说的是,那我们便动身吧。”张长老的头点了点。然后承载他脸的火体就和李长老的一起凭空升起,在半空中一起抱住了那颗朱雀蛋。剩下的那位长老火人则走到了他们下方,伸出火焰的双手缓缓带动他们旋转起来。
“你们住手!”一声满含了惊怒的叫喊从唐轻笑口中发了出来,他再没有理会小夏,双臂展开,铺天盖地的暗器就朝三个长老化作的火人飞去。
这些暗器有钉,有针,有铁蒺藜,有细如烟雾的砂,有巴掌大却薄如蝉翼的飞刀,还有刻着不同的凹槽花纹专破各种罡气的锥子,它们有的直shè,有的shè向高空再突然爆开,有的在空中互相碰撞之后再改变方向,有的绕出老大一个弧度再从侧面shè去,一时间空中或大或小或刺耳或隐晦或无声的呼啸交织在一起形成海啸般的风声,和那些数以百计的暗器一起如狂风骤雨般地朝三个火人飞去,然后无一遗漏地shè入他们的身体。
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漫天的暗器和呼啸声一下就全都消失了,但是三个火人长老身上却连火花都没溅起一个,只有一些通红的铁水从他们那有形无质的身体中流出,滴落在地上。
这些暗器并没有让三个长老的动作因此而停顿丝毫,好像一个人只是被些毛毛雨淋到一样。下方的长老带动着张长老和李长老越旋转越快,逐渐成为一片耀眼的火影,然后轰的一声,这片耀眼火影化作一道火焰长虹飞天而起,转眼间就拖着余光消失在北方的天际。
唐轻笑已经完全呆住了,他放出暗器的双手在抖,他全身都在抖,一张本来俊秀好看的脸已经全被愤怒,绝望,失落占据。
小夏也看得呆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事情最后居然会成这样。不过发呆之余他也着实有些感叹,这天火派的道术远比江湖传言和他预想中的还要高明许多,而且这三位长老的德xing脾气,也和偷卖符箓的莫离老道,收他银子的朱姓弟子全然不同,为求大道生死不计,果然这才是真正的修道之人。
但是他马上就发觉这真正求道之人还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值得感叹。声音响起,把他和唐轻笑惊醒过来,看向那位留下的天火派长老。
“想不到我们并未张扬,这朱雀灵火还是短短一月之内就引来这么多宵小之辈窥伺,连两个十余岁的少年也能舍身忘死,不择手段地强求这不义之得,看来果然这世间已是人心向恶,腐朽不堪。”
这位长老的火焰躯体暗淡了不少,那张在火焰中闪动幻化出的脸也更加朦胧,几乎就要看不清了。似乎送张李两位长老离开也用了他不少法力。
“想来你们身后也该隐藏得有更多更深的主事人,不过现在老朽神思弥散在即,也无力再去追究什么了。只可怜我这一山弟子,定也会因此灵火的消息而备受江湖中人的逼迫暗害,也罢也罢,也就趁他们昏迷不醒,让他们与老朽一同归于烈焰之中吧,也算是我等求道之士的归宿,顺便将你两人为他们陪葬,别让这灵火去向的消息走漏,给宗主参悟灵火添加麻烦......”
不知什么时候,这长老脚下的地面已经全部化作了岩浆,说话间,他那火焰身躯也慢慢沉入其中,然后没顶。
“不好!快跑!”还没等那长老的话说完,小夏就猛地惊醒过来,转身就跑,居然也还不忘向唐轻笑提醒一声。
但是迟了,那长老沉入地面的同时,无尽无穷的火焰就从他们脚下喷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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