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傍晚。
天还没黑透,可是吴家西院里,吴错的住处已经张灯结彩。
吴错要过二十岁生日了。
及冠之礼,可大可小,小户人家煮上一个鸡蛋,在红纸上滚一圈,将那鸡蛋染成红色,吃掉,这家的男孩子就算成年了。
吴家这样的大户自然不能随随便便,至少得好好地摆上几桌,再请上一台大戏。
吴错又是个爱热闹的,有酒就能交上朋友,交友甚广,哪有不趁此机会好好折腾一番的道理。
可这次,他却偏偏没请那些酒肉朋友,客人只有一桌。
吴大公子,汤不染,汤豆豆,貂如意,再加上初次与众人见面的百里家父子俩。
戏也没请,倒是请了一台戏法。
变戏法的一男一女皆来自西域,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裂开嘴一笑,露出十八颗牙,叫人看了忍不住也要跟着乐。
偏偏这两个可人儿表演的戏法能将孩子吓哭。
只见那姑娘一上台就舞起了剑,小伙子则微笑看着她。
剑在姑娘手中嗖嗖地抖着剑花,突然剑锋一抖,直直砍向了小伙的脖子,小伙子却是不躲不闪,笑得更灿烂了。
噗通——
人头落地,血溅三尺,可将这一桌看戏法的人吓了一大跳。
谁成想,那小伙的身体却不倒下,反倒自胸腔里发出了笑声,不一会儿,一个脑袋竟从那衣领子里长出来了,与被砍掉的脑袋一模一样。
“神!神了!”汤不染第一个拍手叫好。
汤豆豆则揪住吴错的袖子,吓得瑟瑟发抖,貂如意饶有兴致地看着落在地上的人头,舔了舔嘴唇,百里家父子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白大公子清了清嗓子道:“这台好戏大家看清楚了吗?”
“好看得很。”貂如意第一个答道。
“光好看还不成,咱们还都得学会,能自己演才好。”
“大侄女,这我可就不明白了。”汤不染叫道。
“好说好说,”白大公子饮了一口酒,继续道:“我且问问大伙,重启通幽门的既不是百里家人,也不是吴家人,那会是谁?”
“自然是来找你们两家报仇的。”貂如意又答道。
“那他为何不肯现身?”
“这……”貂如意的眼珠转了转,“我看那人一定是功夫不到家,怕挨揍。”
“那在场的诸位,他最怕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百里十步身上。
百里十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吴错点头道:“自然是最怕百里伯父,莫说伯父当年杀了他全家,就是如今,江湖上比伯父武功更好的能有几人?”
吴大公子拿筷子在吴错头上敲了一下,“你这么说,怕是汤伯父要不乐意了。”
吴错吐了一下舌头,端起酒杯,“那我自罚一杯,给汤伯父赔礼。”
汤不染倒是大方,赶忙摆手,“我与百里兄曾有一战,伯仲之间,煞是痛快。”
吴大公子又道:“他太害怕百里伯父,所以不虑胜,先虑败,将自己藏得严实着呢,我多方打探,也只知道有个戴面具穿斗篷的人偶尔在万熊帮出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所以,要想打败他,需得先引他出来,若连面都见不上,何谈打败?”
“如何引他出来?”吴错忍不住问道。
一直没说话的百里十步答道:“既然他怕我,我死了,他就该出来了。”
“确切地说,是您将死之时,他一定会忍不住出手,替他的家人报仇。”汤不染补充道。
貂如意贼笑道:“能把百里伯父变成将死之人的,恐怕只有汤伯父了。”
她说话时眼睛里总是泛着光芒,那光总引得百里一如要多看两眼。
百里一如本是个老实孩子,偷偷摸摸地瞧人,哪儿有不被人看出来的道理,况且今天桌上坐的全是人精。
吴错牵着汤豆豆的手,朝百里一如和貂如意努了努嘴巴,汤豆豆会意,掩嘴朝着吴错直笑。
吴错低声道:“你说,要是能趁机成全了这小子,岂不是美事一桩?”
“那是自然。”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汤不染一拍脑门,突然道:“可说来说去,被劫的镖银还是没回来。”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吴大公子。
“钱么,”吴大公子随意挥了一下手,“六百两银子就当我送给朝廷了,不仅如此,我还要送上更多,我要把吴家所有银子都送出去。”
“你这是……?”
“树大招风,这段时间,外面将我吴家的财富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吴府里有个钱窟窿,喷泉似的,没日没夜地往外冒银子,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吧?”
众人点头,吴大公子继续道:“那人已经对吴家下手了,他这是要借官府之手,甚至是借皇帝之手除了我们。
自古一方巨富有几个能得善终的?赚钱本不是什么错,闷声发财就是了,可有钱到路人皆知,富可敌国,那不就是罪过?
与其等他们找个理由来抄家,不如我主动把银子献出来,只要不撕破脸,除了太平,还能换到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权利。”
“可我们从未混迹过官场,这……能行吗?”
“谁说要去混迹官场了,只要有顶高帽子,能唬住通幽门里的乌合之众就足够了。”
吴错举杯道:“既然已经计划妥当,那我们就等对方的行动,见招拆招吧,我看今晚不妨一醉方休,管他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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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早有筹谋的几人大功告成,误打误撞进了局的闫儒玉却陷入了凶险,叫人如何不揪心。
万熊帮门口。
被银网束缚动弹不得的小白醒来。
一醒来,他就咧嘴嘿嘿笑了。
“我就知道,你们不敢杀我。”
“你那么有把握?”吴大公子问道,“这世上很多事是可以用钱解决的,比如我只要花钱请一个比你更会用蛊的人……”
“你就是请了天王老子来,也没用。我这一对生死蛊再简单不过,我身上的是生蛊,他身上的是死蛊。
我若活着,他也能活,只不过是做为我的傀儡,我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北……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
我若死了,他身上的蛊立马发作,钻心蚀骨,他必死无疑,所以……”
小白努力扭着脑袋去看吴错,挑衅道:“来杀了我,也亲手杀了你的朋友……”
吴错的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汤豆豆赶忙上前来拉住他的手。
人群中,另一个女人也出来,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是商音!
两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却给了吴错无限的力量。
商音曾在他最最绝望的时候将希望带给他,而汤豆豆这个弱女子,为了大局,从容应对,挑起了汤不染和百里十步的矛盾,让这场戏能够演完。
这两个女人简直比男人还强了几百倍,使吴错的心也沉静下来。
他冷声对貂如意道:“没办法了?”
貂如意什么也没说,只抹了一下眼睛。
她的眼泪从来都是用来骗男人的,吴错第一次看到她真哭,她一哭,眼睛里的星辰大海仿佛一起陨落,毁天灭地的灾难也不过如此了吧。
于是吴错知道,人怕是救不回来了。
嗖——
谁也没想到,吴错会在此时突然出手。
小白的脑袋咕噜噜落地。
他当然也没想到,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未收起,又添了诧异,半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来得及说。
“啊——”
几个女人同时发出惊呼。
吴错第一个奔进了万熊帮。
他目力所及之处哪里还看得到别人,唯有地上的几星血迹。
血是闫儒玉的。
此时闫儒玉已经倒下,背冲着大门,痛苦地蜷缩,肩头微微发着抖。
他似乎听到了吴错的脚步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不叫他再上前来。
“七窍流血的人可不好看。”他沉声说道,声音里竟带着笑意。
吴错早已哭得说不出话,闫儒玉就又道:“我就知道,还是你懂我,还得你帮我,我宁可死也不做他的傀儡。”
吴错只知道点头,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又想起闫儒玉不叫他过去。
“你要再能给我一剑,让我死得痛快点,那就太好了。”闫儒玉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痛苦……
吴错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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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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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儒玉家,卧室。
头真疼。
闫儒玉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到吴错正摇晃他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道:“醒醒!老闫!快醒醒!”
“醒了——”闫儒玉不耐烦地拖了个长音。
吴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道:“梦见什么了你?好家伙,哭爹喊娘的。”
闫儒玉拽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4点44,真不吉利!
他有心逗逗吴错,就道:“梦见你了呗。”
吴错饶有兴趣道:“梦见我什么了?”
闫儒玉咂咂嘴,“你娶媳妇,而且一下子娶俩,一个比一个漂亮……”
吴错也想逗他,就追问道:“那你呢?肯定是个老光棍。”
“比光棍可惨多了,我啊——死了。”
“啊?”
“啊什么,赶紧回你的客厅去,我还要睡个回笼觉呢……你丫昨晚买的假酒吧?喝完头疼……”
“睡不成了,走吧,出勘现场。”?闫儒玉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掀开被子。
一掀开被子,立马披上衣服,整个人还是先打了几个大哆嗦。
“什么情况?”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刚刚来的电话,大王村发生恶性伤人案,手段残忍,受害者是个4岁儿童,影响极其恶劣。”
“最近犯什么太岁?老天爷对小孩有意见?先是下锅煮,现在又恶性伤害,小孩儿招谁惹谁了……哎对了,那个失踪的大厨怎么样?”
“嗨,别提了,被小白和明辉找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嫌疑大,怕咱们抓了他屈打成招,就一个人躲宾馆去了。一个大男人,这种招也想得出来,哎!
不过我也理解,最近电视上都演了,有几桩十几年前判的案子,人家上诉,当年的定案证据不足,压根就是屈打成招,如今案子重判,相关人员也被追究了法律责任,怪不得老百姓信不过咱们。”
闫儒玉点头,“信任问题慢慢来吧,事儿真落在谁头上,谁都得发憷,人找着就好,走吧,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