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章九晟几乎是睁着眼睛过去的。
心里『乱』糟糟的,他侧着身子,背对着云生,直到身后传来缓慢的呼吸声,他才小心翼翼地扭过头。
云生闭着双眼,霜白的月光透过窗缝照『射』到她的脸上,在她的面庞上勾勒出一团柔和的光,纤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睛下一根一根清晰地映下影子。
章九晟躺正了身子,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屋顶。
外面的风在呼呼吹着,到底还是有些寒冷挤了进来,火盆里的声音轻微『骚』动着。
章九晟一动不动。
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若不是他睁着眼睛,真以为他是死了。
“云生,我应该不能陪你在京城里待下去。顾黎跟我说,你哥哥还活着,等相府的冤屈清了,你和你哥哥都会待在京城里,圣上会给你哥哥官复原职,到时候你就可以跟着他继续在京城查案子。”
“我也想过要陪着你,可是不行,我得回去照顾爹娘。大哥从小到大都由着我,如果我想待在京城,他一定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他太累了,我知道他特别喜欢江湖,他已经为了我放弃了很多,我得为大哥着想一些。”
“待你平定了,大概是来年开春,我们就要分开了。”
章九晟一个人轻声说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后来他自己都听不清了,耳边已经听不见云生的呼吸声,只有外面越来越大的风声,还有章九晟自己那颗狂跳不止到近乎疼痛的心脏。
“我舍不得你。”
“但没办法。”
章九晟睡着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透亮了,风也渐渐停息了下去。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云生就已经叠好了被子,章九晟仍睡着,身上的被子盖得好好的,甚至还多了一条毯子。
云生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出门。
见到顾黎正好端着一盆水,泼到地上。
两人对视一眼,皆微微一笑。
“这么早就醒了?”顾黎将脸盆抓在手里,问道:“二少爷呢?”
“他还在睡,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顾黎想了想,说道:“不急。”
话音刚落,顾黎就转身回了柴房,云生也不追究,自己去到了厨房烧了一些热水,准备洗面。
她胳膊上挂着『毛』巾,歪着脑袋,一只手撑在灶台上,整个人好像三魂没了七魄似的站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章九晟已经穿戴整齐到处找她找来了厨房。
“云生,你干嘛呢?”章九晟站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句,却见云生仍旧背对着他,毫无反应。
章九晟心中隐隐不安,上前几步就看到云生愁眉苦脸地不知道一大早发生了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心翼翼喊了一声:“云生?”
仍是没反应。
“云生!”
“啊?”云生被吼得蒙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章九晟。
章九晟也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上前握住她的双肩,问道:“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云生紧张的双肩放了下来,看了一眼锅里烧的只剩下一半的水,说道:“没什么,今早上跟顾黎聊了聊,他说我们不着急回京城。”
章九晟了然,解释道:“离圣上寿辰还有几日,不管是他们,还是吴府那边,应该都在宫里做手脚。我们这个时候不进京城,是对的。”
“我知道。”
“这么久都等过来了,何妨再多等几日。”
云生看着他,许久才应道:“是。”
此后,云生一直没有说话,她拿着一个勺子,从旁边又拿过一个脸盆,一勺一勺往里面舀着热水,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跟章九晟多说半句话。
章九晟不得其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云生。
见她如此,也只好耸了耸肩,说道:“那我出去了。”
“嗯。”
从没见过云生如此,章九晟挠了挠头,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云生轻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章九晟心中的打算?
可这事,此时不是坦白的时候。
一切的结果,只有等到最后才知道选择如何。
如今若就定下来了,之后他们做再多的事,都是无用的。
她希望有一个好的结局,有一个明朗的前途。
包括她,还有他的。
云生洗面完,就看到章九晟和顾黎一干人等,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馒头,就着杂粮粥喝着,见到她来了,纷纷向她招手。
章九晟递给了她一个馒头,说道:“这杂粮粥味道不错,你尝尝。”
“粗茶淡饭的,怠慢大小姐了。”顾黎『插』了一句嘴。
云生接过馒头,也是跟着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说道:“有什么怠不怠慢的?再苦的日子我都过过,还怕这个吗?你们苦的时候,应该比这时候更苦吧?”
“那是的。有的时候为了一个任务,可能好几天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水,像这样还有馒头吃的日子,算是幸福的了。”顾黎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馒头,扔给正往屋外走的一个兄弟。
那兄弟反应极快,立刻单手接住,随后便发现是个馒头,冲着顾黎大咧咧地一笑。
“希望以后的日子,也不需要我这帮兄弟出生入死。”顾黎说着,拿着筷子往嘴里唏哩呼噜地灌了一通热粥,紧跟着又要了一碗。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入京?”
“等阿叡的消息吧。”
“阿叡回去有一天了吧?”
顾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别说是宫里,可能京城里如今也是危机四伏,谁也不能确定我们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还能不能入宫。”
云生不语。
“他们比我们的速度快,我们走小路,弯弯绕绕太多。他们走官道,一路畅通无阻,毫无顾虑。京城,宫里,早在几年前就是吴直敦的天下了。你当年可以从他手里活着逃出来,是柳家的人在帮你,如今可没有。”
顾黎说得对,柳似霜死了,她在京城里的唯一依靠,就没有了。
虽然她和柳似霜是闺中好友,可不代表她爹柳知着,就一定会帮她。
柳知着是个商人。
而云生手里,没有任何可以与他交易的筹码。
“他们会找到这里来吗?”云生问。
“不会。”
“为什么?”
“我们这一路,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伏击我们,拖延我们进京的脚步,甚至可以让我们减员。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这里的人都安然无恙。所以,危险不在京城外,在京城内,在宫里。”
顾黎又说:“阿叡去了这段时间,毫无音讯。要么他出了事,要么他没法给我们传递消息,宫里出了事。”
而彼时,皇宫之中,李泓之在御书房中,背着双手,踱来踱去,异常不安。
不多时,蔡琛从里面的房间里走出来,身上背着医『药』箱。
见他出来,李泓之立刻走了过去:“怎么样了?”
蔡琛放下医『药』箱,一掀袍子就要下跪,李泓之紧紧蹙眉,一把抓住蔡琛的胳膊:“但讲无妨,恕你无罪。”
“回圣上,宫里的毒。”
李泓之抿着唇,拿起地上的医『药』箱,替蔡琛背上,说道:“你且开『药』。”
“那……”蔡琛有些惊讶。
“朕要保住他的命。”
蔡琛犹豫片刻,咬了咬牙:“请圣上晚间时分,遣常总管来御医院拿『药』。”
“竭尽所能。”
“微臣遵旨。”
蔡琛离了御书房之后,李泓之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往里屋走去,可那门槛,他却怎么也跨不过去,像是脚上被绑上了千斤重的石头。
阿叡的确出了事。
“常玉……”
“奴才在。”
李泓之看着躺在里面的阿叡,双目紧闭,面目惨白,薄唇青紫,额头的汗一层一层地往外渗。
“刚才蔡御医说的,你可都听到了?”
“奴才听清了,宫里的毒。”
“查。”
“是。”常玉重重点头,随后便退了出去。
御书房周围的人,都是常玉亲自经手挑选的,如今却在这里面出现了内鬼。
阿叡入宫的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的吃食以及他经手的东西,只有御书房里的。
李泓之没事,常玉也没事,其他人都没事,只有阿叡出了事。
蔡琛说,阿叡的毒,是经口的毒。
一盒梅花糕。
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就进了阿叡的口。
李泓之气得摔了砚台。
这一天的御书房里,四处弥漫着压抑的气息,那些宫女,那些内侍,都站在御书房外,战战兢兢。
已经叫进去不少人了。
有些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却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有一些却是一直都没有出来。
这天冷,人心更冷。
一直到入夜,李泓之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目,常玉从御医院匆匆回来,又给阿叡喂下了『药』。
“路上有遇到什么人吗?”
“回圣上,并没有。”
“给蔡琛留人了吗?”
“留了,会安全将蔡御医送回去,一直到您寿辰,没有人会知道蔡御医在哪里。”
李泓之闭了闭眼,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