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的伤好得很快。
若不是章齐烨强烈要求外加恐吓他在百世堂多待几日,顾黎恐怕早就跳下床满大街溜达去了。
他催促着云生赶紧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京城了。
和张真不同,他们不走官道,改走小路,沿路都已经被梅侍的人打点好了,安全问题根本不需要云生操心。
她现在操心的唯一一点,只有章九晟。
章九晟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云生去京城的,这件事,自打他们从山里回来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云生改变不了章九晟的决定。
哪怕云生偷偷地走,章九晟也会偷偷地跟上。
而且,这无疑于是让章九晟陷入险境,云生是决计不会做这种事的。
离开樊县的那天,云生和章九晟都没有提及有关于之前不让章九晟跟着去京城的事,顾黎瞧着这俩人是有点分歧,不过反正都要回京城了,他很是开心,完全不顾他们俩,只顾着和张同说话。
“我们走了,樊县这边就交给你了。”
“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真是让人感到惊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樊县这的县令呢?”张同毫无意外地吐槽道。
顾黎抬起手作势要打,张同也立马抬起手抱住头,顺便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出意外的话,关宁也会偷偷去京城。”顾黎上前一步,一把抓过张同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说道。
“所以?”
“如果你希望你的好兄弟别那么快丧父的话,现在就带点人,去把关宁看住。”
“你不能借我点儿人吗?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没那么多人脉的。”张同皱着眉说道。
顾黎盯着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这儿的人,我都已经带走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罢,顾黎就转过身去,走到了云生和章九晟那辆马车前去,问道:“怎么样?都交代完了吗?”
云生点点头,就着章九晟的手爬进了马车里。
章九晟也紧随其后,回头对前来送行的章齐烨说道:“哥,你先回去吧,照顾好爹娘,我很快就回来了。”
“一路小心,给你的药记得吃。”
“知道了哥。”
章九晟刚在马车里坐稳,就被云生抓着袖子追问:“你生病了?”
“没有啊?”章九晟一头雾水。
“那如何大少爷给你药?”
“哦,对,有一瓶是给你的。”章九晟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递过去,继续说道:“大哥怕你身体没有恢复好,这一路千里迢迢,甚是颠簸,所以备着些。”
云生接过瓷瓶,仍旧追问道:“那你的呢?也是这种药吗?”
“我的?我的就跟你不一样啦,我大哥怕我吃不惯京城的饭菜,所以特地给我准备的。”章九晟将怀中的另一只瓷瓶拿出来,在云生眼前晃了晃,又塞了回去。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击声。
章九晟掀开马车帘,顾黎站在外头。
“怎么了?”
“准备走了,没什么落下的了吧?”
“没了,都收拾完了。”
“行。”顾黎说着,随后伸手将马车帘放了下来,对外喊道:“走了!”
紧接着,马车便摇晃了起来。
马车左右两边的马蹄声,达达清脆,顾黎骑着马,在最前头引路,阿叡伴在马车边,梅侍的其他人则跟在马车后头。
车帘随着马车的晃动,一下一下地摇着,外面的风景透过狭窄的窗缝露进来,章九晟望着,樊县的城门渐渐由大变小,到最后完全看不见,他才收回视线。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半分后悔跟着云生离开樊县。
“等到了京城,你不用担心我,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情。我会找一处客栈,安心住着,等你把事情处理完了,再来接我。其实,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呢,也挺想看看堂堂丞相府是什么样子的。”章九晟扬着唇角,笑眯眯地看着云生。
云生张了张嘴,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全是为了她。
他大可以不跟着去。
“京城可大了,人也多,大街上热闹的比樊县最热闹的那条街还要热闹。”云生想了半天,才终于冲着章九晟笑道。
她手脚比划着,努力地想要给章九晟描绘出一个她心目中那个繁华的京城。
她说起大街上的糖葫芦,山楂一颗比一颗圆,糖衣一层比一层厚,咬上一口,酸酸甜甜,唇齿生津。
又说起那年夏季,蝉在耳边鸣,柳在堤上扬,那时霜儿还在世,她们手挽着手,并肩行着,也忘了在说些什么,只记得两人都笑得比头顶的太阳还要耀眼。
这次回去,她想去柳家看看。
章九晟拉过她的手,说道:“她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好端端地活着,也会很开心的。”
两人在马车里聊着天,全然不知马车外面的动静。
顾黎骑在马上,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阿叡在马车边上听了半晌里面的人聊天,撇了撇嘴,驱马到了顾黎旁边。
“怎么过来了?”顾黎问道。
“着实无聊。”
顾黎轻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说道:“人家小两口谈情说爱,你一个孤家寡人听了当然无趣。”
“大哥,我不懂。”
“不懂什么?”
“那个章家的二少爷什么都不懂,我们干嘛带着他一起去京城?”
“他是什么都不懂,可他是章辞的儿子。”
“那又如何?”阿叡蹙着眉。
顾黎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阿叡的脑袋,说道:“就算他不跟着来京城,圣上也会命我将他带回去的。”
“圣上的意思?”阿叡惊讶道。
“你以为?章二少在樊县当了这么多年县令,无功无过,朝廷里那些文武百官的子侄哪一个提出来不比章二少能当县令?为什么他偏偏就在那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你想不明白吗?”
阿叡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顾黎蹙眉,抬手又要打,但还是缩了回来,骂道:“让你多读点书,多动点脑子,怎么还是这般榆木脑袋?”
阿叡红了脸,挠了挠头。
“先皇驾崩前,将玉玺给了章辞。章九晟是章辞的儿子,你以为他当真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如今朝堂风波,就算樊县处于天高皇帝远的位置,你以为吴直敦想伸手的话,当真伸不到这里吗?他是伸不进来。”
“别看章辞好像退隐,连百世堂都交给章齐烨打理,他甚至根本不过问衙门中事,似乎全心全意都脱离了朝廷。实则不然,他两个儿子,一个在朝,一个在野,章齐烨在江湖上的地位,你不知?”
阿叡点头:“知道。”
“周先生手底下的学生,哪一个不是远离京城任职?”
阿叡哑然。
“明白了?”顾黎见他有所顿悟,方觉孺子可教。
阿叡看了一眼顾黎,又驱着马,回了马车旁边。
不多时,章九晟掀开车帘,问道:“走到哪儿了?”
有了方才同顾黎的一番话,阿叡此时看章九晟已没有那么嫌弃了,恭恭敬敬道:“今日恐怕赶不到下一个城镇,得在树林里找个地方过夜了。”
“啊,这样。”章九晟若有所思,放下车帘,翻了翻临走时塞进马车里的包裹,随后又掀开车帘对外面的阿叡说道:“没事,我们带的褥子足够了,到时还可以分一些给兄弟们。”
阿叡愣了一下,随后微笑道:“无妨,等入了夜,二位就在车上歇息,我们兄弟几个过惯了天当被地当床的日子,不缺这些褥子御寒。”
章九晟皱了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车里的云生,随后又道:“那晚上再说。”
“好。”
“怎么?来不及进城了吗?”云生问道。
章九晟点头:“咱们今夜得在外头过一夜,褥子足够了,到时候再升些火堆,把厚衣服都拿出来垫在车里,省一些褥子给外面的兄弟。”
“甚好。”
听着车里两人的对话,阿叡深呼吸了一口气,以往对章九晟隐隐约约的偏见,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冬天的夜,降临得格外迅速。
待阿叡再次敲响马车的时候,章九晟和云生就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火堆已经升起来了,因为天冷,蛇虫鼠蚁什么的早就藏到地底下去了。
梅侍的人动作很快,等章九晟和云生都在火堆边上坐下的时候,他们已经将洗弄好的鱼和猎物穿到了削干净的竹枝上,架在火堆上烤。
接过阿叡递过来的烤鱼,章九晟说了声“谢谢”,扭头就将手里的鱼递给了云生。
“小心刺。”他顺口叮嘱道。
“今夜委屈两位了。”顾黎在周围巡视了一圈,走过来说道。
“不妨事,辛苦你们了。”章九晟仰着头,笑道。
他确实给他们带来了诸多麻烦,多一个人,就等同于多一个累赘,可顾黎他们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大家都是明白人。
果然如阿叡所说,等用过了晚饭,梅侍的几个兄弟已经安排好了轮流守夜,有几个轮到后半夜守夜的已经跃到了树上,抱着双臂开始打盹了。
“二位上马车吧,夜里不管有什么动静,轻易不要下马车。”顾黎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