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风,裹挟着凉意穿过窗缝。
躺在床上的云生,睡得不老实,一条胳膊『露』在外面,被这寒冷刺激了一下,不由自主发了个抖。
她醒了。
全身上下都感觉不太对劲,不太舒服。
有一种睡了新床的陌生,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揉』着脖子,打了个哈欠,拿过摆在床头的衣服塞进被窝里暖了一会儿,自己又裹着被子缩了一会儿,方才将捂暖的衣服穿上身。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来到饭厅的时候,章九晟已经在了。
他这段时间好像都起得挺早。
“二少爷,早啊。”云生打了招呼。
“早。”章九晟正从丫鬟手里接过热腾腾的米粥,又说:“再盛一碗。”
说着,他便将他手里的那碗放到了对座,云生过来直接坐下了,拿起桌上的油条咬了一口,章九晟又紧跟着将筷子塞到她手里。
吃了没几口,云生问:“昨天的事,二少爷想的如何了?”
章九晟想装傻,可当眼睛对上云生的时候,他有些不受控制地说了实话:“没想好。”
端详了章九晟半晌,云生用筷子扒拉了几下米粥,道:“如果二少爷开不了口,那我去,反正我跟张同认识不长,这话我能问。”
“可……”
“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二少爷了。”云生弯起眼眸,笑眯眯地说。
章九晟最后没拒绝,也没同意。
那意思就是,任由云生去了。
吃完早饭,云生拍拍肚子,就去了衙门。
张同早就在衙门了,他蹲在验尸房门口的院子里,手上正抓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鸽子,肚子已经被剖开了,什么肠子啊心脏啊都被整整齐齐摆在一边的案板上。
云生走到张同后面,背着手,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静静看着。
直到张同反应过来身边多了个人。
“诶哟,你怎么回事儿?”张同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云生仰头大笑起来。
“你干嘛呢?”云生问。
张同白了她一眼,说道:“没长眼睛吗?练手艺呢。”
“哦。”云生有些没心没肺。
“咱们樊县小地方,没有那么多尸体给你练手,所以平时要练,就得抓一些小动物来练,熟能生巧,知道吗?”张同严肃道,颇有一副为人师的认真态度。
“知道知道。”云生连连点头附和。
尽管如此,她没有忘记今天来衙门的目的。
一直到张同将那只鸽子解剖完之后,他锤了锤腰站起来,回过身发现云生还在,不免惊异:“你怎么还在?”
“我不该在吗?”云生反问。
张同一下子不知道该找什么词语去反驳,愣了一会儿,说道:“最近也没什么案子,你……过来是找我的?”
果不其然,云生点了头。
云生和章九晟不一样,云生对于和张同之间的感情并不算太深,章九晟反而容易感情用事,鉴于之前发生的事,张同有些心虚。
“什么事?”张同故作镇静,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么显山『露』水。
“张同,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和你有关。”云生缓缓说着,语气轻柔,听上去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一些事情,可张同的直觉告诉他,云生马上要说的和他有关的事情,非同小可。
“你说。”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将自己的慌张吞回肚子里。
云生此时的眼神很是锐利,与之前张同认识的那个云生不太一样。
张同站在她面前,好像变成了一个待审的犯人。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站在那里盯了张同一阵子,随后缓缓开口:“先过来坐吧,站着多累。”
这忽上忽下的,张同觉得自己心脏快得病了。
屁股刚贴上凳子面,就听云生说:“有人看见你和关宁在一起。”
这一句话里的意思模棱两可,可以说成是张同和关宁在闲暇聊天,当然也可以说成是张同和关宁有不可告人的交谈。
毕竟,关宁虽然是衙门上一任的捕头,可自从卸任之后,他几乎没有来过衙门,为数不多的那几次也只是来衙门给关楚送点吃的。
张同在衙门内院,几乎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关宁,更别提与关宁有什么交谈,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点,就只有关楚。
只是令人生疑的是,张同如果要找关楚,大可以在衙门里,有什么大事非要去关楚的家找呢?
张同心里直打鼓。
他把一切的可能『性』都猜想了一遍,然后又亲手推翻。
云生的心思,他『摸』不透,也是第一回感觉到云生原来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你想说什么?”张同问。
“关宁做了对不起大人的事,张同,你做了吗?”云生见张同似要生气,便也不遮遮掩掩了,当即开口问他。
张同心想果然如此,只道:“我没有做过。”
“我信你。”
云生从一开始就相信张同不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张同说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云生一点也不反问,这倒是让张同有点不舒服起来。
他心里有太多疑『惑』要问出口。
“张同,我不是什么天真的人,我也经历过阴谋诡计,也知道在鬼门关门口徘徊是什么滋味,但我还是会相信你是和红豆一样的人。”
张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们二人之间,按照外人来看,并没有什么值得互相信任的基础。
可云生好像就是信任他,就好像云生之前义无反顾的信任红豆一样。
“你靠直觉吗?”张同有些想笑,因为他觉得云生毫无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
云生却也跟着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不,我是用心去看的。”
“那我也可以如实告诉你一些事情,但是不能全部都告诉你。”张同到底还是有所保留,但起码他愿意说一些事情,这对于云生来说,是一件好事。
“你说。”
“我是仵作这件事,我没有撒谎,我的确是个仵作,只不过在京城的说法就要变一变了。”
“验尸官。”云生脱口而出。
“对。”
张同是个验尸官,他的偶像便是写《验鉴实录》的那位,虽然那位验尸官并没有收张同为徒,甚至不认识张同,但对于张同来说,成为和那位一样厉害的验尸官,是他这辈子的目标。
而他的好兄弟纳兰见月,也同样是一名验尸官。
那本《验鉴实录》上,有他精心的签注。
只可惜,蓝颜薄命。
“你替李泓之卖命。”云生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带上疑问,而是简简单单一句肯定,张同没有反驳。
“我的命是圣上的,卖命这个词用的也不错,只是我来樊县,并不是圣上的意思,是我自己请求的。”
“哦?”云生挑了一下眉『毛』。
“你现在敢来问我,说明你已经得到了章府的完全信任,起码是章御医认同了你,他告诉了你玉玺的事,那我来樊县的事,你也应该想得明白了。”
“我明白。”
“那么关宁……”
“我也明白。”云生没有等张同把话说完,后面的话,也不用说得太清楚,彼此都是聪明人。
“可关宁是关楚的爹,我没法直接下手对他做什么,所以只是劝他,没想到会被你们发现,是我的疏忽。”张同有些歉疚。
的确,一开始的时候,张同并没有打算暴『露』关宁的处境,这只会让他两面不是人。
关宁的暴『露』,吴直敦那边的人不会放过他,李泓之这边的人亦如是。
关宁在樊县,已经没有用了。
他们下一个目标会变成谁,会不会是关楚,又或者是别的人,他们都无从得知。
“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在事情没有发生的更加严重之前,将这一点点苗头摁死在最初,是最好的。关宁怕死,也怕会连累关楚,他不会自己开口告诉吴直敦那边的人,他只会隐瞒下来。”
“你这么说也对。”
“你想办法,或者可以通过关楚,让关宁来衙门一趟。”云生的双目之中透着一股光,像一只满腹心计的小狐狸,张同还是头一回看她这样。
“好。”他答应下来。
两人的交谈出乎意料地顺畅,云生离开衙门的时候,连脚步都带着轻松,像风一般,嗖嗖地去了百世堂。
刚跨过门槛,就看到章齐烨正拿着一只小小的『药』臼,正捣着什么『药』材,绿『色』的汁『液』随着他动作的起伏,忽而上,忽而下。
“大少爷,捣『药』啊?”云生明知故问。
章齐烨抬头看她,眼中笑意显然:“有什么事要求我?”
云生嘿嘿一笑,带着狡黠:“大少爷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啦?”
“能。”章齐烨心情不错,尾音都往上扬了好几个圈。
云生难得见章齐烨心情这么好的样子,不由得双手撑着柜台,问道:“大少爷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发生了什么吗?”
章齐烨腾出手来,看着云生,竟将她的手拉向自己,很顺手地探上了她的脉,云生有些惊讶,章齐烨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给自己探脉了,怎么今天这么突然?
章齐烨探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故而云生也安静下来,保持着那个动作不敢动。
等了一会儿,章齐烨缩回手,也将袖子替云生盖好,说道:“恢复的挺好。”
然后便不说了,云生睁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然……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