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羡玉也看向齐宏宇。
近十来年对流动人口的管理早已不似先前那般严格了。
而管金童和房东都没有主动到派出所进行过登记,老小区的物管恐怕也不大靠谱,更不用说城中村了,加上管金童估计也不经常来这住……
想确定管金童有没在附近租房,租的哪儿,笨办法倒是有不少,但都比较费时间,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当然,想快速确定管金童租的房子,办法其实也有,石羡玉这会儿就想到两个了。
但关键在于,施洋杰可能藏匿于管金童租的房子里仅仅只是个猜测,且是个把握并不算大的猜测,一个正确率不高的方向。归根结底,他们要做的还是快速确定施洋杰在哪。
这点,仇教导想不明白,但石羡玉门清。只是齐宏宇住院这段时间,为了让齐宏宇能安心接受治疗,让石羡玉能安心照顾保护好他,仇教导这一阵已承担了太大的压力,石羡玉和齐宏宇俩都默契的不想让他再扛更多了。
更别说以仇教导的脑瓜子,基本也别指望他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把最合适的人放在最需要的位子上才是他的工作。
所以拿相对好查的管金童套住他的注意力便是。
但施洋杰……
石羡玉是真的头秃。
好在齐宏宇向来颇多奇思妙想,石羡玉也希望他能拿个好主意出来——即使可能又是“赌”,但现在能赌一场说不定也是好的。
看着石羡玉略带期待的神色,齐宏宇嘴角微扬。
这个问题对一般刑警来说确实不简单。
“你有主意了?”石羡玉眼前一亮,眸子都露出来了。
齐宏宇嘴角扬的更高了:“没有。”
嗯,对齐宏宇来说也挺头疼。
“那你笑个鸭儿!”仇教导怒了:“还不赶紧想办法!”
“查监控吧。”齐宏宇摊手说:“把附近的监控都调出来,截取管金童下班的时间段,迅速过一遍,先大致判断他去了哪个方向,然后再一步步缩小范围,直到锁定他住处。”
仇教导面色稍缓:“专业的图侦,十六窗口十六倍速也能捕捉到目标,虽然还是得耗费不少时间,但已经算快的法子了。”
“问题是我们没那么多专业的图侦。”石羡玉依旧皱着眉。
剩下半句话他没说——万一管金童并未在附近租房呢?又或者施洋杰并没有把牛主任劫持到管金童租的房子里呢?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再想解救牛主任,希望就更渺茫了。
齐宏宇轻轻摇头:“我觉得,时间虽然依旧紧迫且重要,但已经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首选项了。”
石羡玉心里咯噔一声:“你什么意思?”
“牛主任被劫持至今已过去六七个小时,”齐宏宇抬头望天,说道:“如果施洋杰单纯想杀人,那牛主任恐怕已凶多吉少。”
“麻买劈!”石羡玉的拳头瞬间硬了。
仇教导的心也刹那提了起来,气急败坏道:“他敢!老子毙了他!”
无能狂怒的骂了几句,他又紧张兮兮的看着齐宏宇:“小齐,不能就这么放弃希望!时间过去越久我们该越紧迫才是!快想想办法啊!还有石队,拜托你们俩,赶紧拿个主意吧!”
齐宏宇微微皱眉。
面对这种局势,真的难有主意可想。
但让仇教导在这干着急也不是回事儿。甭管有用没用,总好过让他继续无能狂怒着。并且,他偷偷看了眼石羡玉,恰好发现石羡玉也在看自己,并从他脸上get了他的意思——他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齐宏宇立刻说:“倒也不是真没办法。”
“噢?”仇教导立刻来了精神:“你快说说!”
齐宏宇立刻说:“监控加定位,一方面让图侦兄弟调查附近监控,另一方面,让小豪筛出管金童的有记录到山城以来的,位于这附近的全部定位信息,并进一步筛出停留时间超过八……不,超过四个小时的。”
仇教导眼前一亮:“我立刻就打电话安排!”
“你还是亲自去吧。”石羡玉说:“相比于现场,仇教你还是更擅长‘运筹帷幄’,调度人手。”
“这……”仇教导犹豫两秒,点头:“行吧,那现场就交给你了。”
石羡玉当即说:“放心吧。哦还有件事,你随便抽调名图侦就好,可别把最牛批的那几个调走,我们还需要他们帮忙追查施洋杰呢。”
齐宏宇也补充说:“对啊对啊,说白了这也是一场赌博,这要要管金童没在附近租房子,你又把精英抽走,那我们就抓瞎了。
而且,你这边关键在小豪身上——他要能有进展,那很快就能锁定目标;他要没有发现,那基本能确定管金童在这一片没租房子,调再多图侦去盯监控也白瞎。”
仇教导轻轻点头。
这个道理他还是能明白的。
于是他也不耽误,又交代石羡玉几句,把现场情况,诸如现场警力、已排查范围等细节都一并快速和他说了,然后便风风火火的离开现场。
看着他驱车离开后,石羡玉收回目光,对齐宏宇问道:“话说……定位这个,倒确实是个法子。你是急中生智还是怎么着?”
“定位只是很常规的法子,用得着急中生智么?”齐宏宇斜他一眼。
石羡玉道了声果然,并说道:“你就是想支开仇教导。”
“他最近太累了,不适合继续在一线撑着。”齐宏宇说道:“何况这确实算个方向,让他跟着就是,有收获最好,也让他振奋振奋,没收获也没啥子,就当让他休息休息。”
石羡玉嗯一声,又问:“你真没快速锁定施洋杰的法子?”
“真没。”齐宏宇语气有些无奈:“我又不是神仙,掐指一算就把他给算出来……这样吧,咱俩先去那栋烂尾楼看看。”
听他这话,石羡玉先是略显失望,接着又纳闷道:“去烂尾楼做啥子?不已经有兄弟查过那了吗?”
齐宏宇摆摆手让他抓紧时间走,回到他车上,才边点火边说:“就是再去看看。也不是不信任兄弟伙,更不指望能在那找到他,但说不定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呢?”
石羡玉立刻反手拉下安全带系好,追问:“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想法没有,你可以认为是侥幸心。”
“你又想赌一把?”石羡玉有些炸毛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靠点谱行不行?万一赌错了怎么办?牛主任的命不是你拿来赌的筹码!”
齐宏宇不出声,默默受着,并悄悄看了他几眼。
自打游闻许集团浮出水面以来,石羡玉就再不复初见时那般懒散、从容的模样了,以往丧的影子更是半点见不着,反倒时常表现的气急败坏。
由此可知,他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更可知,他对于生命,比自己这个法医要敬畏的多。
“怎么?”见他不出声,石羡玉更气不打一处来:“说话啊!哑巴啦?”
“焦躁吞噬了你的判断力。”齐宏宇轻轻摇头,说道:“你说说,我们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石羡玉张口就说:“能做的很……”
但才吐出几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
齐宏宇声音低沉:“是吧?硬要做点什么,就只能像兄弟伙一样,用笨办法一点点搜查,必要时挨家挨户询问,再不然利用无人机侦查……
不是说这么做没意义,只是我俩投入其中没意义,他们不缺两名警力,缺的是明确的方向,更高效率的方法,这是你身为队长应该提供的东西。”
“所以你选择去赌。”石羡玉闷闷的说。
“赌赢了,方向就有了;赌输了,无外乎你我两名警力。”齐宏宇侧目看他:“为什么不呢?”
石羡玉轻叹口气:“果然。虽然很不喜欢看你去赌,但每一次,你总能拿出我难以辩驳的理由。又或者说,你总看似在赌,但其实都在心里权衡好了利弊。”
“不是难以辩驳,是你潜意识里也不想辩驳。”齐宏宇轻声说:“本质上你和我一样,很厌恶那种名字希望渺茫,却还不得不闷头苦干的无力感,总想寻求突破。”
“不提这个。”石羡玉摆摆手:“说说依据。”
齐宏宇问他:“什么依据?”
石羡玉说:“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去烂尾楼。”
“看的案例,研究的犯罪心理少了。”齐宏宇便解释说:“精心策划,或者自认为精心策划的杀人案中,凶手普遍有一种病态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而但凡情绪,不论悲也好欢也好,暴怒、焦躁、成就、愉悦,这类情绪,人本能的就想宣泄,而不是憋在心里头。诸如表情、肢体动作、回味、倾诉分享等,本质上都是一种情绪宣泄或者流露的渠道。”
略一顿,他看向石羡玉:“你晓得我要说什么了吧?”
石羡玉果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晓得了。作案获得的这份成就感、满足感,宣泄渠道相当有限,因为风险太大。”
齐宏宇接回话:“所以这类案件中,很多凶犯会在脑海里一遍遍的重演经过,甚至忍不住偷偷回现场,或者流连于办案机关附近,追寻当时的感觉,或者观察我们的动态和反应,以获得更进一步的体验。
这是一种本能,是人之常情。自认为精心策划的案子如是,准备工作特别长,特别繁琐,风险特别高,作案难度特别大,或者作案欲望特别强烈的几类案件,基本也如是。”
听到这,石羡玉却缓缓皱起眉头:“可人最普遍的品质之一,就在于正常的人,或多或少能克服所谓本能。你所说的,本质上还是一种概率,而且实际上这个概率并不大。”
齐宏宇不言。
石羡玉又继续说:“在我看来,犯罪心理学很有用,但将它过于神话,无异于走上了歧途,甚至成了歪门邪道——犯罪心理本质上只是一种辅助工具罢了,甚至于它的适用性还不高,只能在特定条件下辅助判断,加大把握。
它最大的局限性就在于它永远不绝对,出现频次最高多是‘往往’、‘可能’、‘概率’、‘多为’等这类词汇。你据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加强对现场周边的布控乃至暗控还可以,可你要……”
齐宏宇终于再次开口:“你刚自己不也说了吗?我在‘赌’啊。”
石羡玉一下说不出话了。
“你到底怎么了?脑瓜子已经被影响到这种程度了吗?”齐宏宇问:“刚刚就说了啊,在赌啊,赌不就是博概率吗?”
“你说得对。”石羡玉闭上了眼睛,虽然本来就和闭上差不多。
他抬起手,缓缓的揉起了太阳穴。
齐宏宇说:“你完全无法保持冷静了。你这样,很难当好一个领导,很难带我们去披荆斩棘,突破难关。”
“你说得对。”石羡玉重复道,又说:“或许你比我适合当队长,不论是能力、心态,还是人格魅力。”
“得了吧,站在你的位子上,我也容易上头。”齐宏宇摇头:“而且你也别太小瞧自己的人格魅力,之前讨厌你的人很多,现在喜欢你的也不少。
你这家伙看似咸鱼,其实最有担当。我就不一样了,我扛不起那么重的担子。”
石羡玉睁开眼,却没接话。
看了看窗外,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两公里的路,怎么开了这么久还没到?”
“我在观察这一片区域的交通。”齐宏宇平静的解释:“可以通往烂尾楼的车行道、人行道、小巷道。
我总觉得,烂尾楼应当还是施洋杰心中的重要选项,这也是他在附近停车的重要原因——如果他没选择管金童租的房子的话。而要真碰到了‘如果’,仇教导那边会有突破的。”
石羡玉秒懂:“所以,即使他应该最终放弃了那儿,既然考虑过那地方,也确实来到了这附近,那路径上,可能受点影响。”
“我就是这么想的。”
“有发现吗?”
“说不准。”
“说不准?”
齐宏宇摇摇头:“兜的差不多了。车就停这吧,还有几百米路,咱们走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