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埃尔德雷德的反问,嘉文四世的眼皮略微抬高了一点。
关于这件事,他的父亲嘉文三世生前未曾提起过。
戴着半脸面具,留着一圈络腮胡的埃尔德雷德嘴角上扬,看着眼前的国王陛下说道:
“看你的反应,嘉文三世没告诉过你吧?”
调整好自身的状态,嘉文四世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他的确没和我说过,我以为那真的只是场意外。”
而且,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意外,当初,他的父亲嘉文三世只是一笔带过了这一点。
此时此刻,缇娅娜·冕卫还沉浸在自己的丈夫是个平民出身的事实中,正目光呆滞地看着对方,但埃尔德雷德没去在意,只是继续和嘉文四世对话:
“我来告诉你真实的情况。”
多年前,跟着父母逃避强盗,来到德玛西亚的埃尔德雷德在了解到这座城邦所崇尚的正义理念后,本以为一家人的生活能够得到好转,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王国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人人平等,虽然这里没有强盗,却有着另外的,压迫着平民的一个新群体——贵族。
几十年前,嘉文三世对德玛西亚法律的定制还不够完善,许多平民还处在被贵族们压榨的状态中,虽然比起生活在外面村庄里的人要好些,但这种自己劳动取得的成果被别人拿走一部分的感觉,换谁都会说不好受。
在没被国王陛下整顿的那段日子里,德玛西亚的贵族总是在为所欲为的道路上靠近着,他们没带着士兵,只带着仆人,却以“士兵保护了这个王国”的名义,代替他们向平民收取财物。
几百年的发展并不是时刻都能保持一致的,总有那么几代人会违背德玛西亚的初衷,做出类似的恶行。
埃尔德雷德的父母刚来德玛西亚,还没能站稳脚跟,就被迫卷入了这场压榨行动中。
某一天,这对夫妻实在忍受不了贵族们的行为,选择向其反抗,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他们连养家糊口都办不到了。
埃尔德雷德的父亲在面对上门收取粮食和钱财的贵族时,留下了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德玛西亚是个美好的地方,这里保障了我们最基本的温饱,让我们能够过上平稳的生活,可惜,有几只肮脏的臭虫玷污了这个王国。”
答案很明显,反抗且嘲讽了对方的他,被生气的贵族们杀死了,他的妻子也获得了同样的结果。
当时,年龄尚小的埃尔德雷德刚从外面打水回来,就在远处望见了站在门口的,自己的父母死在了德玛西亚贵族的手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且无比害怕,看到贵族们往自己这边的道路走来,他当即就躲到了某间屋子的侧后方。
背靠着墙,心脏怦怦跳的他听见了贵族和其手下之间的对话:
“两具尸体要怎么处置?”
“给他们上点疾病魔法,伪造成意外死亡的假象就行了。”
“我记得,这对夫妻还有个孩子……”
“孩子嘛,早晚要回家的,你处理好那对夫妻后,等他们孩子回来,一起做掉就可以了,还有,给住在附近的平民发点封口费,别让他们乱说话。”
“是。”
听完后,埃尔德雷德因恐惧和父母的死亡而流下了两行泪水。
可是他无路可去,看着天色慢慢变黑,他经过长时间的心理挣扎后,最终选择回去。
他不甘心这所发生的一切,他不想认命,不想就这么被那名贵族的手下杀死。
从村庄到德玛西亚,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给十几岁年纪的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灵转变。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在那名贵族手下处理尸体的时候,埃尔德雷德偷偷地来到他的身后,拿起一块石头就砸向了对方的后脑。
贵族手下靠着魔法师的灵性预感,才意识到有人要突袭自己。
但他反应的还是晚了一秒,石砖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名贵族的手下在昏迷之前,朝着埃尔德雷德释放了一道魔法攻击,同时注意到了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是光着脚的。
是的,埃尔德雷德为了消除脚步声,特意脱掉了鞋子。
按照正常发展,按照贵族手下所预想的来看,一个孩子在回家后看到自己父母死去,应该感到害怕,然后放声大哭,最终在绝望的情绪中被自己杀死。
他没能想到的是,这个孩子不同于正常人,不但没有慌张,反而还有了偷袭自己的勇气。
而作为一名刚入门没多久的见习魔法师,他的实力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上一点而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没能及时作出应对。
这些念头在一瞬间闪过,贵族手下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他的那道魔法攻击打在了埃尔德雷德的胸口右侧,没能伤及心脏部位,但还是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而埃尔德雷德没去管自己留着鲜血的伤口,他强忍疼痛,举起石块,又往眼前昏迷之人的头部砸了好几下。
直到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他才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手里的石头滚落到了一旁。
血液不断地流淌下来,埃尔德雷德的意识也变得模糊,感觉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侧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三具尸体,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埃尔德雷德醒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来到了灵界,但环顾一圈四周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身处一个房间里,躺在一张床上。
故事讲到这里,戴着半脸面具,留着圈络腮胡的埃尔德雷德组织了下语言,没有过多描述这一部分记忆的细节,只是将自己杀死那名贵族手下后所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一位搜魔人路过,将那时候的埃尔德雷德带走,并治疗了他,在了解情况之后,他向当时的国王嘉文三世汇报了这件事。
为此,嘉文三世特意来到那个房间,等到埃尔德雷德醒来后,这位国王陛下诚恳地向自己的子民进行了道歉,还表示自己一直在努力改善德玛西亚,管理贵族,要不了多久,类似的悲剧一定不会再次发生。
在嘉文三世的帮助下,埃尔德雷德成为了一对夫妻的孩子,受到了很好的培养,而那几个杀死他父母的贵族被关入了大牢,得到了正义的审判。
如这位国王陛下所说的,贵族们压榨平民的事件再也没有发生过,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一晃多年过去,长大后的埃尔德雷德加入了搜魔人兵团,靠着自己的优秀能力过上了相当平稳的生活。
嘉文三世认为德玛西亚还能祥和地度过好几十年,但早已处在中年,即将步入老年时期的他,还没察觉到这个王国正藏着许多隐患。
他不知道因为《禁魔法》的长时间压制,德玛西亚境内的法师群体已经有了许多不满,他不知道这个表面上杜绝魔法,保持着最初理念的城邦,却有着一部分掌控着魔法的高层势力。
等到嘉文三世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他想修改《禁魔法》,让那些无辜的染魔者不遭受压迫,却没发觉这已经触碰到了那些贵族的底线。
加入搜魔人组织的埃尔德雷德早就成为了这其中的一员,当有人教导他学习魔法的时候,他没有排斥,反而接受了魔法,靠着优异的天赋,他成为了一名魔法师,最后当上了搜魔人兵团长。
故事到此结束。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跪在光明使者神殿大厅内的埃尔德雷德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他的笑声里夹杂着讽刺,无奈,甚至还有一丝凄凉。
随即,这位搜魔人兵团长又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国王说道:
“嘉文三世是个好国王,但他当时并没有感化我,我的村庄被强盗霸占,我父母的生命被贵族夺走,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也要成为一个掠夺者,不断地往上爬,获得权利和地位,站在所有人都渴望的顶点。”
头戴王冠,有着双蔚蓝眼眸的嘉文四世叹了口气:
“所以,你和那些贵族一样,成为了同一类人。”
听到嘉文四世的感慨,乔森下意识就想起了上辈子见到过的一句话——屠龙的少年,终将成为恶龙。
埃尔德雷德保持着上扬的嘴角,与嘉文四世继续对视着: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片大陆上,每一个人都会想成为高位者,既然这个王国如此虚伪和腐败,那我尝试一下争取国王的宝座,也不是不行吧?”
虚伪、腐败这样的单词进入拉克丝的耳朵里,使得这位少女的漂亮脸蛋上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情。
亲身接触过法师群体的她,很清楚这两个单词在如今的德玛西亚意味着什么。
平民们拥有了魔法,只会被当做染魔者,被控制,然后进入监牢,反观贵族们,只需要隐瞒自己会魔法,就无需受到和平民一样的待遇。
这,就是所谓的“特权”。
嘉文四世沉默几秒钟,侧头望了眼大厅内的士兵雕像:
“父王一生都在对抗诺克萨斯,直到晚年才发现内部高层的矛盾,我会继承他的意志,继续改善德玛西亚。”
埃尔德雷德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侧方的瑞兹抢先开口了:
“所以,你谋划多年,就是为了统治德玛西亚么?”
目光转移到这位肤色奇怪的外乡人身上,埃尔德雷德已经露出了无所谓的,不怕遭受处罚的表情:
“我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暗杀嘉文四世,自己来当国王,重新定制德玛西亚的法律……”
忽然,这位搜魔人兵团长越说越感觉到不对劲,几乎是同时,他的眼眸中显现出了一道淡金和暗紫组成的旋涡。
他的面容随之呆滞,嘴巴半张地愣在了那里。
过了一小会,他才像个人偶一样,言语略有卡顿地接着道:
“然后,向诺克萨斯帝国示好,让德玛西亚成为它的附属国,不再遭受战争……”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除了瑞兹之外都面露震惊。
蓝紫色皮肤,背着卷轴的瑞兹又转而看向同样诧异的大元帅缇娅娜·冕卫:
“他这是怎么了?”
金发三七分,个子高挑的缇娅娜一边看着身旁的埃尔德雷德,一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旋即,这位女性的双眼中也浮现出了旋涡。
她也像是失去了意识般,发出了语速不正常的声音:
“不过……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