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只马蹄擂动大地,地面轻轻颤动,滚滚尘烟如浪,汹涌澎湃而来。祝谨峰面带冷笑,紧紧地盯着渐渐逼近的漠骑,身旁四万轻骑有如铜墙铁壁,面对汹涌而来的漠骑纹丝不动。
江安义心中暗暗赞叹,这几年镇北大营练军卓有成效,面对声势迫人的漠骑众军居然能不动如山,从漠骑的数量来看不过两万余人,我军以多击少又战据地利,这场接触战胜算在望。
眼见漠骑快到里许之外,祝谨峰高声下令:“弓弩准备。”
一声令下如山倒,四万轻骑齐齐摘弓搭箭,指向逼近的漠骑。江安义也不例外,弯弓搭上箭,平举在眼前,准备射击。郑军一石弓的射程在百步至一百五十步之间,一里的路程约三百步左右,再有片刻漠骑就要进入射程范围。
江安义盘算这种无差别的箭雨漫射可以发出三至五轮,等待漠骑进入二十步之内还有万余部弩 弓攒射,正常情况下漠骑与我军接战至少有千人以上的伤亡。而漠人的弓马虽然娴熟,但从坡底往上射击弓力不足,而且我军有盾牌护体,造成的操作不大。两相比较,漠人处于下风,如能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冲杀一阵,将漠骑击溃,剩下的事便是追拿逃兵了。
漠骑快进入里许范围时,突然向左右展开,像流水拍到河堤,四散扩开。祝谨峰一皱眉,漠骑并没有莽撞地冲上来,用弓箭阻击的打算怕是落了空。快速地思考了一下,祝谨峰下令:“徐徐逼近,左右展开。”
江安义随着大队向前驰行,马匹下坡脚步轻快,大队人马越跑越快,向着漠骑冲去。漠人队伍中传来一声号角呜鸣,整个漠骑拨转马头,退潮般地向后撤去,此时两军相隔有二百六七步的距离。
祝谨峰有些着急,马队已经发动,而且是下坡冲锋,无法止住前进之势。自己所率的四万轻骑刚经过四十里的行军,只不过稍事休息,实际上是疲军,如果被漠人牵着鼻子跑出二十里,人马俱疲,那时候漠骑返身再来冲杀,恐怕难以抵挡。
“严建材、李光和、施仁华、孙明辉,你们四人各率三千人马,结成方阵,衔后追击十里,如不能接敌则止步退转。其余众军跟随本帅,放缓步伐,作为策应,随时小心漠骑反转。”祝谨峰随口传令道:“着辎重军到达迅速立起营寨,先树寨墙箭楼,布设绞车弩,以防万一。”
旗帜挥舞,众军如臂使指,严建材等四人率队如同箭头般前突,而其他轻骑结成巨大的方阵,徐徐 向前追击。
…………
巳时二刻,巴岱部汗王苏鲁漫接到了南面五十里处出现郑军的禀报,还没等他下令聚焦部众,侦骑接连来报,东面、北面、西面都出现了郑军,每个方向的郑军都在五万以上。
苏鲁漫如遭雷击,当年乃仆部的情形在自己的部落身上重现,郑军有备而来要把巴岱部一举吞没。强自镇定地下令道:“吹响号角,召集各部落的首领、以及千骑长到我帐中议事,通知勇士们作好准备,保护家人和财产。让部众们整理行装,随时准备随大军突围。”
大帐外号角声响成一片,嘈杂声音四起。苏鲁漫端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郑人数倍于己的大军合围而来,要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眼下只能趁郑军立足未稳,带着部落中的勇士杀出重围,至于那些老弱妇幼恐怕顾及不上了。
想到这里,苏鲁漫心中刀绞,自己不该心存侥幸,带着部众来拉额纳山谷放牧,现在离王庭二千里之遥,附近也没有什么大部落援手,这次巴岱部怕是要元气大伤。将手中金碗狠狠地掷在地上,苏鲁漫恨恨地骂道:“利漫小儿,要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何至于行险到拉额纳来。”
七年前,郑军在乌额纳河畔围剿乃仆、巴岱、萨蛮三部,利漫率狼骑前来搭救,乃仆部大部被郑军歼灭,巴岱和萨蛮部则随利漫部撤回草原。利漫用渠逆道之计拉拢分化小部落,一面利用手中资源引诱利用,一面借郑军之手打压不服从的部落,六年时间,巴岱和萨蛮部落陆续有数万人被利漫部接走。
去年冬天漠北大雪,利漫以王庭有令牧草统一分派为由,强行从两部征走大量的牧草,这样两个部落过冬就变得艰难,萨蛮部向寒冷的北方进发,苏鲁漫苦思之后决定带了巴岱部来拉额纳山谷放牧。
拉额纳山谷是草原上有名的良牧场,因为跟郑人的镇北城接近逐渐被荒废,不过苏鲁漫觉得自己部落在十万以上,控弦之士将近五万,郑军真要来攻打,老者、妇人皆能上马作战,拉起七万人的军队不在话下。郑军即使来个十万轻骑,自己也不用怕,若是数十万大军行动,自己应该能得到消息,早些撤走便是。
巴岱部来拉额纳山谷才不过半个月,牛羊增膘不少,苏鲁漫想着等到四月草原春暖草长之时,郑军应该会进军了,自己提前十来天带了部众往西,一路上不愁牧草,索性完成七年前未完成的心愿,翻过贺牢山,懒得管拔都部与郑人之间的争斗。苏鲁漫不敢大意,将侦骑放在拉额纳南面的五十里处,但他没想到郑军居然在雪地分兵四路,将自己合围在拉额纳山谷之中。
各部的首领及千骑长陆续到达,苏鲁漫没有废话,三言两语把郑军约二十万合围而来的事一说,帐蓬内顿时怨声四起,苏鲁漫抬腿将面前的桌案蹬倒,骂道:“敌军压近,生死临头,在这里怨天由人有何用途,有什么怨言等逃出性命再说。”
图屯部的首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平日苏鲁漫对他很客气,此时倚老卖老地斥道:“大汗,不是我埋怨,当初我就想跟着利漫大汗,利漫大汗答应把察布草原让给图屯部放牧,要不是你强行把图屯部拉来,哪会被郑军包围。”
图屯部身旁有几个小部落也在交头接耳,一脸怨色。苏鲁漫冲身边的亲卫长巴额尔使了个眼色,巴额尔会意,迈步来到图屯部头领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手中短刀寒光一闪,捅进他的胸口。巴额尔松开手,那老头挣扎地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吓得周围的人赶紧往两旁闪开。
苏鲁漫冷笑道:“平日里跟着本汗吃肉喝酒时欢声谀语,遇到事就避之不及,这样的人要他做甚,你们有谁像他一样想跟着利漫大汗的,不妨向我说一声。”
众人连连摇头,齐声道:“我等愿听从大汗吩咐。”
苏鲁漫目光落在右侧一个青年身上,道:“闾牙焘,你父汗死在郑人手中,你不是一直要报血仇吗,今日便是报仇之时。除了你部三千骑外,我再给你一万轻骑,趁郑军立足未稳,你往西冲开一条血路,我带着剩余部众随后就来。”
闾牙焘抚胸道:“愿为大汗驱驰,替我父汗报仇。”
漠骑迅捷如风,一万三千轻骑很快准备妥当,闾牙焘带着这些人向西杀去。闾牙焘身边三千血掠队是乃仆部的残余,也是乃仆部东山再起的根本,闾牙焘虽然对郑军恨之入骨,却也不想拼光老本。
“哥,你打算怎么办?”身边闾牙昊问道。闾牙昊是闾牙焘的弟弟,当初郑军围剿乃仆部时,闾牙支让两个儿子带了五千精锐突围逃走。
闾牙焘闷声道:“走一步看一步。苏鲁漫没安好心,想要我们为他杀开一条血路,他好趁机逃脱。我们尽量不要与郑军硬拼,寻找机会逃走,如果能把这一万多人都带出包围圈,乃仆部重兴就有希望。”
轻骑走出二十里左右,便看到了郑军如同铁壁般拦在前面,闾牙焘名义上是统帅,实际上能指挥的只有乃仆部的三千人。远远看到郑军,还没等闾牙焘发话,旁侧的万骑长勒林布就高声传令道:“左右分开,不要进入郑军的射程,引郑军下来追击。”
号角声中漠骑流水般向左右分开,果然引得郑军下坡追击,勒林布再次下令道:“退。”
漠骑不急不缓地向后撤走,闾牙焘在队伍的最后面,看到郑军下了坡之后,大军突出四个箭头紧紧追赶,大队郑骑保持着马力,在后面远远地吊着。
等马儿跑出十里左右,勒林布传令道:“返身回击,击溃郑军追击队伍,然后后从左右包抄郑军大队。”
号角声中漠骑纷纷勒住战马,勒林布挥舞着手中砍刀,高声喝道:“长箭发射。”
无数只利箭腾空,这些箭不再是以前的石头箭、骨头箭,而是从西域买来的三棱铁箭。严建材见漠骑停住就高声传令,“盾牌预备,弓箭手射击。”
双方射出的箭只在上空交织成一张严密的网,大网罩下时马嘶人倒,鲜血染红大地,死亡之曲开始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