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一柱香来到祝谨峰的住处赴宴,江安义一路揣摩着这位祝大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该不会把自己找了去,关上门揍一顿吧。
祝谨峰站在阶前迎客,习惯『性』地眯着眼睛,打量十余丈外的江安义,淡青儒衫,手拿折扇,脚步从容,『露』出久居高位的沉稳,待走近些,能看清江安义脸上温和的笑容、清澈的目光,浑身上下透着的一股洒脱味。
清风习习,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天『色』仍亮,江安义看到大步迎来的祝谨峰,有如虎豹般彪悍,隔着数丈远,凛冽之意扑面而来,树旁鸣叫的宿鸟惊得展翅飞走。
在五尺外站定,江安义微笑着拱手道“江某见过祝大帅,大帅虎狼之威令人生畏,真乃当世之雄,雄姿英发。”
祝谨峰注意到江安义的眼神清冽、笑容如故,显然并没有被自己的气势所动,大笑着伸出手向江安义的手腕抓去,道“江状元赏光,真给我老祝面子,今日不醉不归,里面请。”说着,手上用劲一带,准备给江安义点苦头吃。
感觉到手腕上有如铁箍般收紧,江安义不动声『色』,真气向着铁箍处直冲过来。祝谨峰初觉江安义的手腕又滑又韧,心中暗笑,就算是块牛皮自己也能攥出水来,随后感觉牛皮变成铁棒,紧接着棒中带刺,无数火热的针向着掌心扎来,又麻又痛。
祝谨峰差点叫出声来,急忙松开手,看到江安义似笑非笑的样子,自嘲地笑道“江老弟好功夫,老祝失礼了,差点丢丑,待会自罚三杯赔罪,请。”
江安义跟在祝谨峰身后进屋,酒菜已经准备好,侧旁的座椅上站起位长者,含笑向江安义打招呼。
“这位是我的世叔,曹叔。”祝谨峰介绍道。
“曹景涵见过江词仙。”曹叔拱手道。
江安义眼神一亮,问道“可是《练兵纪要》曹大家?”
《练兵纪要》是曹景涵在丰乐二年所写的一本兵书,书中详细论述了如何『操』练、列阵、扎营、船舶以及侦骑配合、军械使用、临机处断、看押俘虏等内容,江安义在朴天豪的大力推荐下读过,并详细地向弟弟安勇讲解过。《练兵纪要》系统清晰地记载了练兵的关键,可『操』作『性』极强,比起江安义从妖师记忆里得来的一鳞半爪练兵法可强了无数,曹景涵因此书被将门视为军事大家,江安义仰慕已久。
祝谨峰伸手相让,请两人入席,嘀咕道“你们都是大家,只是我是粗人。光禄寺刚送来的金玉『液』不错,喝着就是爽口,这才是军中汉子该喝的酒。听说金玉『液』江老弟也有股份,有机会带哥哥一起发财?”
亲卫倒满酒,祝谨峰举起杯道“刚才多有得罪,祝某自罚三杯。”
不等江安义说话,一扬脖,一杯酒已经下肚。接着倒满第二杯,又爽快地饮尽。江安义忙端起面前杯,笑道“祝大帅太客气了,江某相陪一杯。”曹景涵也举起杯陪着一同饮尽。
放下杯,祝谨峰道“我老祝是个带兵的粗人,不过江老弟的名望也听了满耳朵,每次出去喝花酒,青楼的那些娘们总要唱什么‘齐劝长生酒’,还有什么‘千里共婵娟’,我老祝听不太懂,但听着觉得顺耳,比那些花花草草的好听多了。”
曹景涵笑道“以前有南北词仙之说,如今词仙只剩安义一人。曹某喜欢附庸风雅,安义的词读来让人口齿生香。不过,曹某最喜欢的却是令尊大人的那首‘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可叹,天妒英才,让令尊早逝,曹某敬他一杯。”
江安义忙举杯相应。祝谨峰替两人夹着菜,道“这酒厉害,吃些菜,长夜漫漫咱们慢慢聊。”
长夜漫漫四个字可不是大老粗能说出来的,江安义低头吃菜,心中暗思,他跟朱质朴、杨祥亮以及军中不少将领都打过交道,能做到五品以上的将军恐怕少有真正的粗人,沙场之上大浪淘沙,那些一味只懂得冲杀的人多数已经伤亡,军队中的猫腻比起官场上不见得少多少,朱质朴和杨祥亮哪一个不是老狐狸,这位祝大帅能坐稳安东大都督十余年,真把他当作老粗,恐怕明年坟上的草就该有尺许高了。
放下筷子,江安义道“诗文乃是小道,怎及得上祝大帅在沙场真刀实枪地建功立业。我在化州,知道曹大家的那本《练兵纪要》杨侯爷是时常观摩的,舍弟不识几个字,专门让我替他解析,可惜他住进了军营,要不然今日能见到曹大家不知该如何欢喜。”
祝谨峰道“江老弟,能同住在清风院也算有缘,不要一口一个祝大帅,要是看得起祝某就叫声老哥,或者老祝也行。曹叔是长辈,礼不可『乱』,不妨随我叫声叔伯,省得大帅、大家的听得客套生疏。”
江安义暗挑大拇指,简单几句话就拉近关系,这如沐春风的手段少了道行可使不出来。看曹景涵跟祝谨峰的关系,应该是主公与幕僚,能让曹景涵这样的兵法大家跟从,祝谨峰的能力可想而知。
“老弟的诗我最喜欢的那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听得让人浑身有劲,这次进京前我专门上望远楼看了看。”祝谨峰笑道“好家伙,满楼都是读书人,大概都想着书生万户侯了。一个个风都吹得倒的样子,上了战场估计拿不动刀枪,万户侯让他们得了去,那还要我们这些当兵的人做什么?”
“大帅喝了两杯酒,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读书人怎么就不能做万户侯了,不说江状元是读书人的表率,文武全材,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就连老夫这个读书人,也想着功封万户,碍到祝爷您了。”曹景涵停杯佯怒道。
祝谨峰双手一摊,“哈哈”笑道“酒喝多了嘴没把门的,不过我把曹叔和江老弟都当成同道中人。听闻安义与元天教人多次交手,卫大昌等匪首都折在老弟手中。卫大昌这老小子凶悍得很,有一次趁我外出巡视居然敢公然刺杀,为了拦住他本帅折了十五名兄弟。可恨!本帅恨不能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想到为了保护自己,惨死在身前的那些亲如手足的护卫,祝谨峰触及痛处,重重地一拍桌子,有如凶神附体,恨意滔天。东南一带是元天教的活跃区,祝谨峰坐镇东面,杀了不少元天教信徒,卫大昌等人数次刺杀他,双方已经结为死仇,不死不休。经过数十年清剿,元天教已经元气大伤,现在跑到戎弥国一隅立国,只是老一辈的执念,苟延残喘罢了。江安义把他知道的元天教情况简单地说了说,提到元天教新一代领军人物杨思齐、李清等人。
“杨思齐武功高强,有勇有谋,胆大心细,此人不除,终是朝庭之患。”江安义与杨思齐多次打交道,也算是英雄相惺,抛去立场不论,对他甚为佩服。
“能得江老弟如此看重,这个杨思齐定然不凡。”祝谨峰道“元天教躲到了西域,祝某真想和杨帅换换位置,带兵『荡』平他那眼屎大的大齐国。”
话越说越投机,酒喝到亥初方散,祝谨峰和曹景涵站在阶下看着江安义远去。祝谨峰问道“曹叔,江安义此人如何?”
曹景涵笑道“不错,酒没少喝,和你这个酒坛子有的一比,看样子还没醉,深不可测啊。老夫老矣,早已醉眼昏花了。”
月眉弯弯,院中景致有如披着一层轻纱,亲卫在檐前燃亮红灯笼,虫鸣声声,分外幽静。祝谨峰叹道“天下英雄何其多也。有劳曹叔替我写封奏折,就说我羡慕齐新文立功封侯,有意到镇北大营军前效力。”
“久居东南,能到漠北开阔一下眼界,看看风光也好。”曹景涵脸上流『露』出向往之『色』,望向祝谨峰道“大帅正值壮年,路漫漫修远,当上下求索。”
江安义回到住处,意外地发现居然有客在等,烛光下那脸笑脸分外可亲,笑『吟』『吟』地自我介绍道“老夫方林宾,安义你总算回来了。”
这位就是光禄寺卿正、泽党的大佬方林宾,江安义不敢怠慢,连忙躬身礼道“后学末进江安义见过前辈。”
“安义客气了,老夫早就听说过你,书院能出你这样的人才,老夫与有荣焉。”方林宾呵呵笑道,伸手相扶。
“不敢,还望方公多多提携。”
“安义前去赴宴,祝谨峰没有为难你吧。”方林宾关切地问道“老夫听到消息已晚,怕你出事,原本要直接寻上门去,后来听清风院中的仆从说你们在喝酒,我便不请自来到你这里等消息。”
江安义感激地道“方公厚爱,安义铭记在心。祝大帅和我相谈甚欢,方公放心。”
方林宾笑道“没事就好,要不然老夫可真没脸见人了。这位祝大帅住进清风院后老夫可是头疼得很,还是安义厉害,能和他相处融洽。我听丁寺丞说陈因光安排你住进来,还想着给你换个住处,看来用不着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安义早点歇息,说不定明日万岁就会让你朝觐,等得了空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送走方林宾,江安义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丝丝的凉意传来,刚进京就来了这么一出,京中水深需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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