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江刺史和工部屯田刘郎中要来视察的消息,整个屯田衙门变得紧张起来,林清派人通知了几个屯田所,让他们做好迎检“准备”。
化州干躁少雨,适合挖窖储粮。林清到任后征用误了农时的屯兵在屯田衙门后面挖制了密密麻麻的粮窖。这些粮窖纵横交错,互相之间约三丈,
向下深挖达四丈,成缸形,径口有三丈左右。粮窖的挖制是右副令陈可成负责,他带着林清、宁清政等人沿着窖旁的台阶往下走,一边介绍道:“大人请看,这窖壁经过烤烧,然后才围上的壁板,绝对不用担心渗水受潮。”
宁清政伸手敲了敲窖壁板,这些壁板横行排列,紧密地镶在窖壁上,板的两端成锯齿状,相互穿插交错并在一起,丝毫没有缝隙。
众人来到窖底,陈可成用腿跺了跺窖底继续介绍道:“这窖底用火烧烤夯实,然后铺上一层用红烧土块和黑灰拌成的混合物作为防潮层,防潮层上再铺一层木板和草的混合层,再在木板上铺一层席子,不是下官夸口,十年之内保证可防潮、防虫、防霉变。”
林清不易查觉地皱了一下眉,宁清政在他身侧恰巧看见,心中暗笑陈可成的保证,咱们的屯田令大人恐怕千方百计想着明年粮窖中的粮食能被虫蛀、鼠窃、霉变呢。
站在窖底望向顶部,真有如蚂蚁进入缸底一般,林清问道:“粮窖顶部如何处置?”
“加盖,就像圆屋顶”,陈可成指手划脚地比划道:“用木板搭成由中心向周围的木架,在架上铺上苇席,再在席上用草束聚成锥形草顶,最后在草顶上涂上一层厚厚的混合泥,绝不漏水的可能。”
“总共有多少粮窖,每个粮窖能储粮多少?”林清问道。
“共有粮窖百坑,每个粮窖能储粮四千石以上,这些粮窖至少能储粮四十万石。”二个月的时间挖出百个粮窖,陈可成可谓用心。
林清淡淡地赞了几句,然后道:“今年屯田丰收,本官预估能收粮五十万石,这些粮窖怕是不够,陈大人,你还要继续让人挖出二十窟粮窖来。今年之内,粮窖要挖至二百窟以上,要不然明年粮食就无处存放了。”
陈可成满是皱纹的脸缩成了核桃,涩声道:“人手不够,大人要多派千名屯兵给我,而且物资准备也有所不足,仓促之下挖的粮窖怕是质量过不了关,容易渗水霉变。”
“人可以派给你,至于工程质量要老兄你多把关。”林清举步向上走去,林清跟在他的身后,不想看陈可成的苦脸。这位陈副令,委实是个老实人,林大人的心思一点都查觉不出,活该受苦。
回到衙门大堂,陈可成马不停蹄地召集人手准备继续开工。林清对宁清政道:“宁老弟,夏粮已经开始征收,这几天各屯田所会陆续将粮食送来入库。我听屯田所的将军们反应,运粮的马车缺乏,老弟你辛苦一下,到各个县跑一跑,跟各县县令大人商讨一下,让他们组织人手帮着运送粮食,至于工钱,你老弟去跟他
们谈,我信得过你。”
宁清政微笑着点头答应,知道林清这是把自己和陈可成都支走,好在收粮时做手脚。与陈可成不同,林清对自家有所顾忌,所以扔出个甜枣,暗示自己可以在组织运送粮食的工钱上做手脚。
“下官这就去办,绝不耽误粮食入库的大事。”宁清政站起身,辞别林清往外走,心中暗笑林清大祸临头却不自知,自己正好借机离开撇清。
衙外,明晃晃的太阳直刺眼睛,宁清政眯起了眼,脑中想起爷爷的话语,“配合好江刺史拿下林清,马别驾暗示我,如果你做的好,林清的位置江刺史属意于你。”
屯田令是正七品上的官阶,从副令到这个位置有四阶,能一越而上的话前来自己的前程远大,江刺史是天子的信臣,他的举荐分量极重,再加上京中有父亲运作,加上赈灾时宁家在天子心中留下好印象,说不定自己将来说不定能不让父亲专美于前。宁清政按捺住扑腾的心,沿着长廊下的荫处,大步往衙外走去。
大堂上,林清捻着胡须沉思着,桌上,茶水冒出淡淡的雾气。心中的不安像茶雾般缥缈不定,若隐若现,那声清脆的磕碰声总是萦绕不去,让他心寒。
“大人”,一声轻唤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屯田衙门的都头徐百福恭敬地叉着手站在一旁。
“何事?”
徐百福轻声道:“按照大人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林清像是回了魂,想起自己吩咐徐百福的事,压低声音问道:“人可信得过,事关本官的前程,可不能有半点疏忽。”
“老爷放心,衙门里的差役得了老爷的吩咐,个个愿为老爷您效力,那些信不过的人,都找理由差出去,这几天不在衙门。外面的人手是我的家人,您尽管放心。”徐百福信心十足的道。
林清注视着徐百福,这个人原是合城县的一个普通衙役,林清到任屯田衙门时此人奉范县令的命令常来交接,林清见其办事得力且能说会道,索性向范县令要来做了屯田衙门的都头。徐百福感恩戴德,一心为他行走,身为地头蛇,为他办妥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此次屯粮入库,多达四十多万石,这随便一划拉就是满手的油水,徐百福知道林清的心意,主动向他献策,把包票能为他收到三千两银子。想到床底的乌木箱已经渐空,林清原本按下的心思又活动了起来,默许了徐百福的行动。
在林清威严的注视下,徐百福仰着笑脸,一脸谄媚地笑着。
“你如何去做,不必告诉本官,本官也不想知道。有一点,如果被查出问题,本官也救不了你,你明白?”林清紧盯着徐百福道。
“大人放心,小的明白,一切都是小人自做主张,绝不会牵连到大人。”徐百福谦恭地应道。
林清又叮嘱道:“你也多加小心,有风险宁可不要,不要折了自己。”
徐百福感动地道:“多谢大人关爱,小的当竭力效犬马之劳。”
等徐百福恭身离开,林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本来不用冒这个风险,可是小翠那磨人的妖精又看上新出的香水了,那玩意比金子还贵,自己箱里的存货不够几次花的。唉,自作自受啊,但愿能平安度过今年,明年就好办了,进入仓库里的粮食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徐百福走出大堂,腰杆挺得笔直,倨傲得像巡视领地的雄狮。
月台下几个等候的衙役围了过来,问道:“大哥,怎么样,老爷怎么说?”
“一切照我说的去做,加点小心,别让人拿住了把柄。我可告诉你们,谁出了错谁自己扛,别牵累其他兄弟。”徐百福厉声道。
等几个衙役眉开眼笑地散去,徐百福回望了一眼阴森的大堂,脸上浮出讥讽的笑意,老爷,不过是庙里的菩萨,有香水供着就行,至于如何行事,还不得靠我。
巴清镇的平地上晒满了金黄的麦粒,麦子要晒过后才能入仓。冯定忠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远远地看着晒场上的麦子,今年的收成不错,一亩居然收了二石一斗,这亩产比起家里的田地至少高出六七斗,江刺史没有骗我,屯田的地真是上等的好地。
不过,冯定忠也有烦心事,三千屯兵后安西都护府又送来了二千名屯兵,带队的是屯军长计刚冰,此人是致果校尉,他的顶头上司,安西都护府的屯兵统归他管辖。割麦的时候计校尉来了,说要上缴一成的收成给他,剩下的再与屯田衙门对分。
冯定忠手下三千屯兵今年共收到麦子三十万石,一成就是三万石,每石二百文,计校尉一张口就要走了六千两银子的收成。冯定忠有心不给,但手下弟兄劝他息事宁人,计校尉也答应如果屯田衙门来找麻烦,由他来去打交道。花钱买个平安,冯定忠忍了,想到这事,冯定忠总是不舒服,有一便有二,这样下去屯田所又会变成和安西都护府的屯兵一样了。
住在一起的屯兵弟兄赵大良挥舞着竹杖赶走啄食的小鸟,来到近前时吼道:“冯大哥,你家来人了。”
顺着竹杖指的方向,冯定忠看到远处站着三个人,看不清模样。家里来人了,冯定忠一惊,这个时候家里也是农忙的时候,怎么有空来这里。上个月他刚写信给家里,说是想办法把家人迁到化州来,莫不是家里来人探究竟?
冯定忠大步迎过去,待近了发现不认识那三个人。三个人虽然都穿着短褂,一副农人的打扮,但冯定忠一眼就能分辨出这三个人不是庄稼人。中间的年轻人冲他微笑道:“冯叔,怎么不认识了。”
“有些面熟”,冯定忠踌躇着,在脑海中回忆着,他有些年头没回家了,家里的亲戚有些记不太清了。
年轻人轻轻地说了二个字,“府衙。”
“啊,大人,您怎么来了?”冯定忠惊呼出声,眼前这个年轻人正是刺史江安义。
江安义“嘘”了一声,示意冯定忠不要声张,笑道:“冯叔,哪有安静的地方,咱们歇歇脚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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