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安义的气势所摄,马都头往后退了一步,堆起笑容道:“敢问爷您是哪位?”
不等江安义答话,一旁坐着喝茶的欣菲抬起头霸气十足地道:“你回去,让卫立波来问。”
听话听音,敢毫不客气地直呼县令卫立波之名,这样的人物岂是自己得罪得起的。马都头二话不敢说,往后退走几步,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出了客栈。
来到客栈外,马都头略想了想,叫过一人吩咐道:“你赶紧骑马回县里,把这几位的样子告诉卫大人,让大人斟酌一下,看样子这几位来头不小,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等那人离开,马都头又道:“你们四个,分别守在客栈的前后门,注意着点动静,他妈的,别不是充大瓣蒜,要是被他们唬住,背地里悄悄溜了,马爷可就没脸混了。剩下的人随我去见少爷,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塔善县,县令卫立波细细地问过报信的衙役,心中有了几分肯定,来人是刺史江安义。在大堂上转着圈,卫立波暗暗叫苦,江刺史怎么会出现在罗白山,偏偏还撞上卖宅子这件事,这可怎么办?
一个月前,黄文祥带着其父司农寺丞黄继科(从六品上)的一封信来见自己,卫立波与黄继科是章义书院的同窗好友,三年前卫立波能升任到塔善县,是黄继科替他在吏部打点的结果。为了答谢好友的恩情,卫立波到任后以四千两银子的价格把罗白山的一处温泉宅子廉价卖给了他,连同宅院周围的果林、建筑都圈在其中。
黄继伟虽然没有来罗白山,但黄家每年都有族人来过冬,卫立波与黄继伟更是书信不断,两人的感情越发亲密。卫立波想起黄继伟的次子已经年满二十,而自己的女儿年满十五岁了,试探着写信能否结为亲家,亲上加亲,如果有了这个强有力的亲家,卫立波想自己仕途将变得顺遂许多。
黄文祥的来到让卫立波分外欢喜,他专程把儿子和女儿从老家接来陪伴黄文祥游玩。卫立波老家是孟州,与化州相邻,离塔善县不过五六天路程,往来十分方便,每年冬天,卫家人都要来罗白山泡温泉玩耍。
卫立波的殷勤接待让黄文祥很受用,原以为化州苦寒之地,这趟出来是苦差,没想到边陲风情虽不如京城繁华,却另有妙处:特『色』吃食别具风味,西域胡女风情万种。在京都王孙公子多如牛『毛』,便是黄文祥这样的公子哥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来到塔善县,天高皇帝远,黄文祥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爷。
黄继伟让儿子来塔善县有两个目的,其一便是拜见卫立波,让其自己决定是否结下这门亲事。卫家虽然不是世家,但卫立波不『惑』年纪已是从六品的上县县令,将来做个刺史还是很有可能。黄文祥是次子,卫立波的女儿卫音琴是嫡出,算得上门当户对,能与卫家结成亲家两家感情更深,黄家也能多出条臂膀。
不过,黄文祥对卫音琴的感观平平,觉得这位卫家小姐十分骄纵,虽然在自
己面前有所收敛,但无意中流出的颐指气使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然而他与卫音纶却难得的臭味相投:下一手好棋,『吟』两句歪诗,喝三杯老酒,弹几曲古琴,好绝『色』佳人,两人相见恨晚,恨不得磕头拜把子。
一起相处了半个月,黄文祥决定应下这门亲事,至于如何『操』办自有黄继伟和卫立波商量。达成心意的卫立波喜出望外,设宴招待准女婿,酒席间,黄文祥道出了前来的第二个目的,黄家有意在罗白山多购置几套宅子。
卫立波笑道:“贤侄来的正是时候,罗白山中新近有四套宅子出售,价钱就比照前次,四千两一套如何?贤侄要几套?”
官府出售所属田宅产业,需要向百姓张贴公告,约定时日售卖。不过,身为县令,卫立波自然有办法变通,比如说缩短公告时日、事先放出风声、暗中让人设卡拦人等等,黄家前次买下的宅子就是他事先让人放风,售卖之时无人竞价。
不料黄文祥却道:“不瞒伯父,家父仅给了我一万两银票,交待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一万两顶多能买下两套宅院,卫立波心中暗暗鄙夷黄继伟的小气,脸上却笑道:“无妨,世侄如果手中一时不便,伯父替你添上些银子,争取买下三套宅院,其中一套就当先替琴儿置办嫁妆。”
来时黄继伟交待,定下亲事后才可以告诉卫立波实情,黄文祥压低声音道:“伯父,实话告诉你,此次购宅虽是以黄家的名头,却是宫中黄娘娘交办的,是替楚安王购置些别业。”
卫立波一惊,他心切与黄家结亲,不单因为是黄家势大,背后还隐藏着靠上黄淑妃和楚安王的心思,只是这心思不可对人言,似乎还有不可测的风险,深夜思之既喜又恐,忐忑难安。现在黄文祥道出是楚安王要置业的消息,让卫立波怎不心惊。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卫立波端起杯来劝酒,借着酒劲、压了压“呯呯”『乱』跳的心。对于黄文祥的话卫立波不太信,他估计是黄文祥在扛虎皮做大旗,要不就是自己的那位好友、亲家借黄娘娘的名头让自己出点血。
相比王皇后的好财名声,黄淑妃在朝野间声望极佳,从未听闻她过问过宫外之事,偶尔有两三句传言都是夸赞她娴淑知礼的,这样的贤妃怎么会为了几千两银子让家人出面。
卫立波的判断没有错,这件事说来话长,其根源还要从江安义的香水讲起。王皇后得了江安义香水产业的三成干股,每年多出来三十万两银子让她如鱼得水,宫中处处都是耳目,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
太子渐大,交游越广,在银子的开路下,仁孝的贤名日盛。慈幼抚孤院太子时不时赠上数百两,穷苦学子太子出资助学,哪个官员有了难处,太子暗中接济,州县有了灾情,太子缩衣节食慷慨解囊……
淑景宫,已是暗卫镇抚的黄喜轻声跟黄娘娘讲着这些闲话,宫女太监站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黄公公在说什么,眼尖
的宫女能看到黄娘娘清冷的脸上眉头微微皱着,看样子黄公公说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惹得娘娘有些不高兴了。
黄娘娘心中酸楚,杰儿被封楚安王,每年的俸银两万两,天子怜惜多给了一万两。这三万两银子要供王府日常开销,要赏赐王府中的官吏,要供养府中的仆人,还要人情往来做些门面,用度着实紧张,难怪皇儿来宫中看到蜜水果都眼馋得紧。
黄家虽是世家,但家大业大族人庞多,自己又不愿替黄家在天子面前讨要好处,家族对自己的支持一年不如一年,仅靠着淑妃一年一万二千两的用度帮不了杰儿什么忙,可怜杰儿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就要一个人在外面奔忙。黄喜说的这些自己何曾不明白,太子有王家在后,王皇后大把的银子塞给他,这贤名自然能买到手。黄淑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从黄喜的嘴中得知太子耽于游乐,花钱如流水,那些用银子买来的名声终有用尽的时候。
“娘娘,王爷懂事,从不向娘娘述苦,只是奴才偶尔奉命前去王府,看到府中情形,忍不住心伤。”黄喜说着落下泪来,伤感不已。
黄淑妃心中感动,黄喜这奴才对自家母子确实忠心耿耿,也不枉当初自己救他一回,如今黄喜是暗卫的镇抚,将来是杰儿的助力,自己不能冷落了他。想到这里,黄淑妃道:“黄喜,你的心意我明白,杰儿年少,吃些苦处将来有好处。你是他的师傅,应该明白天将将大任于人的道理,你莫要太宠他。”
“是”,黄喜以袖拭泪,道:“奴才只是有些心疼,看不得王爷受委屈。”
黄淑妃轻叹了一声,没有作声。
黄喜压低声音道:“王爷年纪渐大,有些该有的应酬还是不能免,要不然谁会记得王爷。宫中用度紧张,不妨让舅家帮帮忙,前个月奴才遇到娘娘您的哥哥司农寺丞黄大人,聊了几句,黄大人是个明白人,对娘娘和王爷甚是关心。”
看到黄淑妃脸上现出不愉之『色』,黄喜轻声道:“娘娘你放心,奴才知道轻重,绝不会牵连到王爷和娘娘,具体的事情我会跟黄大人商量,娘娘也只做不知。”
黄淑妃合计片刻,轻轻地摆了摆手,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黄喜恭身行礼,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直起身出了淑景宫。沿路碰到的宫女太监纷纷弯腰向他行礼,如今的黄公公在宫中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人数,暗卫镇抚,谁人敢不敬怕。
白晰的脸上『露』出一丝红光,黄喜苦苦压抑着心里的冲动,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喝了两杯冷茶,才平静了些。在座位上坐好,黄喜『摸』着光溜溜地下巴,变成太监已经八年了,这八年中江安义中状元,造香水,结婚生子,坐镇一方,混得风生水起,自己躲在宫中苟延残喘,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现在终于可以试探着报仇了。
黄喜发出“嘶嘶”的阴笑声,就像是盘伏的蛇,向着西北方向吐出了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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