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义奏折中提到的“牵制”两字打动了石方真的心,如今佛门昌盛,江南一带经过洪信大师的努力,开始对佛教接纳,道教被挤压得生存艰难。大魏时期道家兴盛,佛门正是因为生存艰难才会相助郑高祖夺取江山,为自己争一席之地。
大郑国信佛,但石方真心中清楚,佛教只不过是天子手中的借力,一旦道门消亡,佛教一家独大,对朝庭、甚至对佛门自身来说都非是好事,洪信大师容许至明真人在黄羊寺旁建观清修,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提起笔,石方真在江安义的奏章上批道:合税为一之政要紧,将心思多用在正处,细心揣摩政务,有好的做法及时上奏朝庭,有何难处亦可奏明,供政事堂参考。所奏黄羊山三教并立之事,准,今后勿要多事,朕自有安排。
笔刚放下,冯忠捧着盒子进来。冯忠虽然已经是暗卫都统,掌印太监的职务却没有丢掉,按规矩每日申时中将龙卫的奏报呈给天子。暗卫成立后,呈报的谍报便更多了一分,呈报时冯忠精心地挑选内容,有意地显出暗卫高出一筹来。
石方真如今养成先看暗卫的禀报,再浏览一下龙卫的谍报,事先在龙卫谍报的基础上做过筛选和补充,暗卫的谍报自然比龙卫的要重要的多。冯忠的心思石方真清楚,正如江安义所说的“牵制”,龙卫和暗卫未尝不是相互牵制的产物。
最重要的情报依旧是化州的战事。战事不如人意,耗废国家无数钱粮战事依然胶着,朱质朴已经回京,暂时任着太子太保,在其父朱太尉手下帮忙,并未安排其他官职,不过大家都知道朱质朴是在等着接替其父的太尉之职。
接任朱质朴安西大都护的毅勇伯杨祥亮并没有出色的战果,这让石方真有些灰心,原以为自己看重这位骁将能给自己长脸,结果居然也被拖入泥潭之中。杨祥亮的苦衷他知道,初到安西大都护府,帅不知兵,有不少人对杨祥亮继任大都护心怀不满,对他的将令阳奉阴违,无形中杨都护的精力内耗了不少在这上面。
青山水寨的那些元天教匪盘据多年,准备充分,西域联军在他们的协助下在地利上并未吃亏;化州原本就是多族杂居之地,人心焕散,人和也谈不上;天公又不作美,四州之地刚经过洪灾,虽然朝庭大力救灾,但总有不到之处,事实上有不少灾民加入了盗匪行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于杨祥亮,他能苦苦支撑局面,也算难为他了。
谍报是陈腔烂调,石方真扫了一眼就知内容,无非是龙卫英勇、匪徒狡猾,又抓住了多少匪众,把抓住的匪众加起来,少说也过了千人了。石方真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奏报丢到了一边,有些事就得揣着明白当糊涂,天子亦然。
好在其他地方还算风平浪静,年初派出的那些官员正兢兢业业地推行“合税为一”,从龙卫的奏报来看,收效不错,这让石方真松了口气。如果推行“合税为一”有效,明年年初他准备再派一批官员到县城任县令,再试行一年,第三年上便准备着手全面铺开。按照富罗县的情况,税赋能增长三倍以上,即使各处的情况不同,打个折扣,能增长一倍,国库每年也便多出二千多万两银子。有了钱,制造出一批军械运往化州,杨祥亮应该能很快平定这场混乱吧。
七月,富罗县开始热起来。黄府的鞭炮声在这个月响了两次,珠珠和珞珞分别给张先生产下了一子一女,张克济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亲手给婴儿换尿布,孩子一哭,便忙不迭地抱起摇晃。有的时候两个小孩比赛着哭起来,张克济拍拍这个抱抱这个,忙得不亦乐乎,好在珍儿懂事,会帮着抱抱弟弟和妹妹。
冬儿挺着大肚子,羡慕地看着珠珠、珞珞给婴儿喂奶,满心幸福地憧憬着自己给小孩喂奶时的情景,脸上焕发着母性的光辉。县衙不适合冬儿住,江安义把家搬回到黄宅,看到张克济身上挂着尿迹,乐哈哈地抱着小孩,江安义突然有种恐惧感,他难已想像自己抱着个小婴儿是什么样子,似乎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成为父亲。
偶尔张克济会将手中的婴儿让江安义抱抱,江安义笨手笨腿地捧着小小的人儿,心里满是担心,担心用力过大弄痛了婴儿,担心用力过轻小孩从自己的手中滑落,所以他象征性地抱一下,赶紧地把婴儿还给张克济。看着张克济熟悉地抱着婴儿,在园中漫步,江安义既是羡慕又是担忧。
冬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算算产期应该是八月底,每天吃罢晚饭,江安义牵着冬儿的手在后院的长廊中散步,冬儿会轻声哼唱着家乡的俚语小调,幽扬的哼唱让江安义的心逐渐安宁下来,满是温馨。
七月底,江黄氏带着大车小车又来到了富罗县,对于她来说抱孙子是天下头等大事。江黄氏带来了整车的婴儿服,有棉的、有绸的,都是江黄氏和几个舅母在这几个月做成的,江安义看着堆积成小山的衣服,心想这么多衣服,一天换一件也足够了。
妍儿哭着闹着要来做姑姑,只好委屈安勇看家,七月正是制做香水的季节,家中没有人看着不行。看着娘拿着一件件小衣服在冬儿的肚子前比划着,冬儿脸上露着甜美的微笑,与身旁的妍儿说笑着,江安义突然感觉到生命是如此地美妙。
七月二十八日卯时初,一声响亮的啼哭从房中响起,片刻之后,江黄氏笑容满面地抱着个婴儿出来,对着站在院中的笑道:“是男孩,母子平安,义儿,快来看看你儿子。”
皱巴巴地小脸,眼睛紧闭着,头发稀疏,江安义第一感觉是丑。小心地伸出手指,江安义想抚摸一下孩子的脸,指尖触到婴儿的脸上,婴儿“呜哇呜哇”地哭起来。江黄氏爱怜地摇晃着孙儿,嗔怪地瞪了一眼儿子,道:“去看看你媳妇吧,女人生小孩,可是闯了一趟缘阎王殿。”
屋内,封闭得没有一丝风,冬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到江安义走进来,冬儿笑了笑。江安义坐到床边,轻轻地握住冬儿的手,手有些凉。
“辛苦你了。”江安义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使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此刻也觉得词穷,他的心中充满了怜惜,这个女人与自己有了共同的血肉,让江家的血脉得以延续。
冬儿的脸上焕发出神彩,微笑道:“儿子像你还是像我?”
江安义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妍儿从门外抱着婴儿走了进来,江黄氏紧张地跟在她身旁,小心地叮嘱着。听到冬儿的问话,妍儿笑道:“像我哥,也像嫂子你,好可爱的侄子,快叫姑姑。”
妍儿的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冬儿伸出手想接孩子,江黄氏连忙道:“你产后虚弱,别动,我把孩子就放在你身边,让你看个够。”
屋内几个女人忙手忙腿地照料着婴儿,评论着哪里像江安义,哪里像冬儿,哪里像江黄氏,妍儿争着说嘴唇最像她。江安义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起来,悄然地来到外面,张克济、黄东泉、石头、珍儿等人七嘴八舌地向他道贺,然后拥进房去看婴儿,江安义背着手,有些欣喜、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鞭炮声从宅外响起,紧接着县城内鞭炮声响成一片,整个县城的百姓都知道县太爷生了个男孩,大家真心实意地为这位县老爷祝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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