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县令等人义助寒门学子的事很快传来,西门外十多顷的官田被买下作为义田,所产出的粮食作为寒门子弟读书时所需的资助,管理权经商议后归于县学的教谕手中,帐目由寒门学子推举的五名代表代管。
百姓是天下最善良的,手中比往年多了百余文的富罗百姓纷纷慷慨解囊,你十文我八文地相助义田,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居然累计收到了八百贯三百四十六枚铜钱,这让江安义为首的富罗诸官都很感动。
民风淳朴,人心向善,石清乐在他的文章中狠狠地夸奖了一番,把这次百姓义助学子的事情作为清理吏治的结果。看着厚厚一叠的文章,石清乐对此次富罗县之行满意至极。
眼看就要到十二月了,再不动身就赶不上在京城过年了,想起家人的等待,想起大朝时必然引发的荣光,石清乐再也坐不住了。江安义送别石清乐,依例赠送了一些程仪。
石清乐笑道:“石某此行能结识安义,便是最大的程仪,这些银两石某不要,一斤青雾茶便当是程仪了。”
送走石清乐,紧接着秦子雄押解今年的税赋前往景阳府,《大郑律》规定,税赋三分,上(上供中央)、送(送交州府)、留(留存地方)各取三分之一。今年富罗县的税赋翻了二番,折银共收到八千四百三十六两,留存的二千八百两都快赶上去年整个的税赋了,这些税赋大半来源于商税。
“合税为一”之政要明年才施行,所以运送至景阳府的税赋除了银钱外还有税粮、布绢等物,满满当当地载了五十多辆车,还好上次从黄羊寨缴获的车马可以用上了。黄羊寨的匪患已经被消灭,不用担心路上的安全,如今这些山匪们将富罗县通往景阳府富罗县段修理一新,秦子雄带着二十多名衙役押着车队走在平整宽阔的大道上,着实佩服江安义的远见。
秦子雄带走了二十多名衙役,还有十来名胥吏,衙门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好在马上要过年了,富罗县内也算平静,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江安义是回不了家过年的,冬儿早早地安排妥当了拜年的礼物,寄往新齐平山镇,当然也不会忘记永昌城的欣菲。
想到明年过完年事情会很多,江安义利用难得的时光看看书,宦海浮沉,反而没多少时间静下心来看书了。珠珠怀上后不久,珞珞居然也怀上了,张克济喜出望外,全身心地花在照顾两女身上,连江安义的正事都有点不上心了。江安义对张先生很理解,历练磨难后能找到幸福是人生快事,替他高兴,同时江安义对张先生的功力大为佩服,自己也很努力,为什么就没有效果呢。
冬儿很幽怨,她原本打算能在和江安义独处的这段日子能怀上个孩子,虽然江安义除了欣菲和她之外并没有别的女人,但冬儿总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江郎是状元郎,英俊潇洒,多才多金,这总让冬儿在欣喜庆幸之余生出不安全感来,生恐有一天人老珠黄会被江郎所嫌弃。如果替江郎生下一男半女就不同了,所以冬儿每晚都很痴缠,江安义了解冬儿的心思,何况这是快事,当然要满足。
十二月初九,江安义照常到前衙转了个圈,与刘县丞闲谈了几句,然后就退回到二堂的左书房中看书,门子进来禀报:“大人,衙前来了几个和尚,说是大人的故交,为首的自称洪信。”
“哦,洪信大师到了。”江安义惊喜地站起身,道:“快快迎接。”
来到大堂会齐了刘九思,两人一同前往大门。富罗县信佛者不多,这两年朝庭大力宣扬佛教,时常有僧人前来游方,才让百姓对这些光头衲衣的僧人有所了解。刘九思身为官员消息更灵通些,对朝庭的崇佛之政有所了解,洪信大师驻锡德州安龙寺,被天子封为护国禅师,是江南佛教第一人。而且刘九思还清楚朝庭之所以崇佛,是想借助扬佛抑道,因为元天教是道教,在几十年前祸乱江南诸州,余毒至今未清。
大门外,洪信大师面容清瘦,黄布僧衣虽然打着补丁却一尘不染,见到江安义和刘九思后双掌合十,打了个问讯,口诵法号:“阿弥托佛,江檀越别来无恙乎?”
身后跟着五名灰袍僧人,背上背着包袱,跟着双掌合十,默然行礼。
来到书房落坐,衙役献上青雾茶。洪信大师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江檀越看来与茶有缘,先是安龙茶因你而贵,如今这青雾茶也因你而闻名天下,茶若有知,必然江檀越分外感激。”
江安义感激地道:“我原以为大师要年后才会安排人手前来,没想到大师不但亲来,而且连年都没过。”
“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何来过年之说。”洪信大师淡然道:“弘扬佛法是贫僧素愿,能为佛门做些事贫僧何敢言辛劳。”
刘九思在旁边插言寒喧了几句,开始向洪信大师询问佛门理论,洪信大师浅显地讲了讲“一切烦苦皆有因缘,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众生沉沦于苦迫之中,不断的生死轮回,惟有断灭贪、嗔、痴才能脱离生死轮回,达到涅盘,再无烦恼”。刘九思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向洪信大师发问,江安义身为佛门护法,对佛门的知识知道得也有限,借此机会也听了个大概。
刘九思提了个尖钻的问题:“大师如何看待儒家与佛门的关系?”
这个问题显然常被人问及,洪信大师微笑道:“儒家以仁礼安邦,佛门倡万法皆空,道家言无为而治,其实三家皆是宣扬与人为善,殊途而同归也。世人若能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兼容并取,融会贯通,是为达人也。”
这番话虽只是短短数句,却有如醍醐灌顶,说得江安义和刘九思都有顿悟之感。两人互望了一眼,站起身合十向洪信大师行礼道:“多谢大师指点。”
洪信大师合十还了一礼,道:“江檀越,你在信中说准备在黄羊山兴建一座佛寺,不知檀越何时有空,带贫僧前去一观。”
江安义笑道:“大师莫急,建佛寺之事先缓一缓。我这几日想了想,当年大师蜗居马头山安龙寺无人问津,就是因为宣扬的不够。富罗县百姓信道者甚多,对佛门了解不深,我准备让大师在富罗县做七日法会,宣扬佛法,百姓信佛,自然助力,能一呼百应,取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方面洪信大师就不如江安义考虑的周详了,洪信大师想了想,点头答应,问道:“江檀越说的极是,贫僧听从你的安排,不知法会什么时候开始?”
“三日之后。”江安义原想把法会安在县学里,转念一想佛与儒总有些冲突在,反为不美,不如先在东城市场的空地上,那里宽阔,可以容纳上千人,只要在中间搭起高台便可,既方便又实用。
江安义正想问问安勇的情况,管家汪牛慌张地在门前探头张望,汪牛是汪伯的小儿子,此次江安义来富罗县赴任,把他带来管家。汪牛为人老实,没事绝不会出现在前衙,江安义叫道:“汪牛,可有事?”
听到江安义呼唤,汪牛慌乱地进来道:“老爷,刚才喜儿姑娘说少奶奶恶心呕吐,像是病了,要去请大夫,我怕有事,跟老爷通禀一声。”
江安义一听急了,冬儿身体一向不错,自打跟了自己从未生过病,莫不是昨夜玩闹得久了,受了风寒。江安义报歉地向洪信大师道:“大师,家中有事不能久陪,就让刘县丞陪大师到富罗县转转,先且住在驿馆,法会的事江某会安排妥当,绝不敢误事。”
说完,江安义就要跟着汪牛回去,洪信大师合掌道:“江檀越,贫僧略通医术,如不嫌弃,就让老僧替你的如夫人看看如何?”
江安义大喜,是了,当初自己走火入魔都是大师所治,他曾听娘讲过,大师替信众看过病,不少大夫束手的疑难杂症都被大师治好,所以有信徒称大师为“圣僧”。
请洪信大师移步到东花厅,江安义让喜儿扶着冬儿出来。冬儿随江安义到安龙寺进过香,知道洪信大师的声名,恭敬地向大师行了一礼,刚坐下,又忍不住侧身呕吐起来。
江安义担心地替冬儿轻抚着后背,问道:“你哪里难受,可会头昏?”
说着要伸手到冬儿的额头上试试温度。冬儿嗔怪地拍开他的手,道:“大师坐在这里,休得无礼。”
洪信大师眼观鼻,鼻观心,宝相庄严,伸出两指搭在冬儿的皓腕上静听脉息,一时间安静下来,江安义紧张地盯着洪信大师的脸,想从他的面容上看出点端倪来。
一丝笑意从大师的嘴角现出,笑容在清癯的面容上舒展开来,满是慈悲。洪信大师收回手,合十笑道:“恭喜檀越,你要做父亲了。”
江安义被洪信大师的话惊住了,呆呆地盯着大师,张着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冬儿看过珠珠和珞珞初怀孕的状况,心里有些数,欣喜地起身福道:“多谢大师。”
江安义醒悟过来,喜笑颜开地道:“多谢大师,看来此子也与佛有缘,大师一来便显喜兆。”
洪信大师被江安义说得高兴,取下手中的念珠递给冬儿道:“此串珠是先师所赠,贫僧既然与此子有缘,便将此佛珠相赠,保佑此子平平安安。”
江安义和冬儿大喜,郑重地向洪信大师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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