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终究没能带珍儿去看社戏,一大早,他带着个仆人,骑着马赶往景阳府,去找龙卫府为公子送一封密奏。
劲风扑面而来,石头敞开的衣襟被吹得飞扬如旗。太阳还刚升起不久,石头想尽量多赶些路,争取明天酉时进入景阳府。大道上有不少车马,多是前往富罗县的行商,比起前些日子去富罗县的时候,官道明显恢复了人气,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石头对江安义的能力毫不怀疑,五年前在林阳县杏花岭遇见江安义,石头一直跟在他身边,清楚地知道公子得状元、治李家、使北漠、斗温国公之子、齐州剿匪等惊心动魄的大事,小小富罗县算什么,石头对公子满怀信心。
张先生常说“良臣择主”,石头充满了自傲,自己可是十岁的时候就认准了公子,要说择主张先生可是自己之后。想起张先生,石头不由地想起珍儿,自己食言没带她去看社戏,珍儿肯定要不高兴了,也不知道张先生有没有跟珍儿解释。
这次去景阳府,抽空要给珍儿带些礼物,要不然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一副泫然欲泣样子。石头心中一痛,不敢想下去,心觉得荒荒的,丝丝期待,丝丝甜蜜。少年的惆怅有如花香,温婉迷人,甜蜜幽怨。
辰时末,富罗县衙再次升堂,在“威武”声中江安义一身官袍端坐在桌案之后,众人却把敬畏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银面神仙”。
大堂外依旧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探头探脑地往大堂内张望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江安义的耳朵,众人对“银面神仙”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王兴仁将状纸整理归类过,翻看着厚厚的状纸,江安义出离地愤怒了,光人命就有二十多条,至于欺男霸女强抢财物多的不可胜数。惊堂木重重地公案上一拍,大堂内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县令大人又发火了,今天不知该谁倒霉。
身后传来张克济的轻咳声,江安义压了压火,沉声问道:“富罗县如此多的案件,为何堆压至今,不知前任颜大人是否知晓,是如何处置的?”
众人低着头,谁也不言语,个个心知肚明,颜大人与徐明远好的穿一条裤子,遇到告状的,一通板子撵了出去。县衙内的众人多多少少都得过徐府的好处,哪里会替普通百姓出头,要告状,连找个写状纸的人都难。
昨日交接完毕,颜开辰算是正式离了任,今日升堂,颜开辰并没有在座。江安义目光转向王兴仁,问道:“王大人,本官着实有些不明,这些苦主为何在颜大人任上不上告?”
事不关己,王兴仁有些庆幸问案不是自己的权责,欠了欠身应道:“升堂问案乃是县令之责,下官不甚清楚。”
秦子雄这几日旁观着江县令的作为,他吃不准新县令的意思,赶跑徐明远大快人心,召回药商百业待兴,打死张朴天、关押苏国良、收缴亏空款手段高明狠辣,不过却占着徐明远的家宅,听说还收纳了徐明远的两名歌女,此人到底是为民作主的青天还是清除异己的恶霸。
江安义的目光扫过秦子雄,秦子雄起身道:“大人,不如让这些原告上堂,一问便知。”
“带原告。”
随着一声喊,大堂外涌进百余人,将大堂挤得无处落脚,江安义一皱眉,拿起状纸念了十个名字,其他人被带到堂外候审。看着堂下跪着的众人,江安义问道:“尔等蒙冤已有数年,为何今日才来告状?”
答案是找不到人写状纸,衙门不受理;受到徐明远派人威胁,不敢上告;颜太爷裁定是污告不准状纸,所有的矛头最终指向颜开辰,是他包庇纵容徐明远,才有今日之事。
官场上有官官相护的规矩,维护着即得的利益,颜开辰虽然致仕,但他仍算官场的一份子,如果对他进行清算,必然会触及一大帮人的利益,最主要的是会打破规矩,成为官场的公敌。目光聚拢在江安义身上,有祈盼、期许,也有探询、考究,还有讥讽、看戏。
“哈哈哈哈”,一阵愤懑地笑声在大堂中如雷声滚过,江安义厉声道:“夫子云: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先贤又曾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颜开辰身为县令,妄顾律法,公然包庇恶霸,鱼肉百姓,实属罪大。江某自入仕以来,被人称为‘官场二愣子’,以不识时务而着称,眼中绝容不下此等贪官。”
说着,江安义从签桶中抽出一根绿签,扔了下去,“林强,你带人去东花厅请颜大人到堂问话。”从理论上来说,颜开辰虽然致仕,他的官身仍在,要吏部方能处分,江安义并无权抓拿他,所以用了个“请”字。
新县令丝毫不给老县令面子,把大堂上的众人震呆了。刘主簿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率先起身道:“大人一片公心让人感动,刘九思愿意辅佐大人,为民做主。”
王兴仁和秦子雄也站起身躬身道:“我等愿意辅佐大人,为民做主。”
上官表了态,大堂上的胥吏和衙役无论是出自本意还是被迫无奈,纷纷跪倒道:“我等也愿意追随大人。”
声音传到大堂之外,当看热闹的百姓明白怎么回事后,纷纷跪倒在地,呼声响起:“青天大老爷。”
林强没有找到颜开辰,据他的两个仆人称,昨天交接完,颜开辰回来了一趟,说是找朋友喝酒,就再也没有回来。跑了,江安义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颜开辰在富罗县留下的帐得一笔笔算清楚。
一连三天,江安义升堂问案,命案多是徐明远及其手下所为,发出海捕文书抓拿徐明远及其手下,并告示百姓,悬赏打听徐明远及其手下的下落;其次是徐府强行掳掠的妇女,命其家人领回,酌情赔付银两;三是徐府强占的药材和财物,只要有真凭实据,用徐府抄获的财产给赔。
银子不够赔,江安义将徐明远的家宅、田产和商铺等不动产拍卖,徐家被黄东泉以三千两的买下,和其他财产一共变卖了一万五千多两银子,被江安义一股脑地赔付得干干净净。
颜开辰的罪责一条条被证实,江安义命人收集后派衙役送往州府,怎样处置颜开辰不是他的事。徐明远的帮凶抓住不少,有命案在身的被关押在牢中,罪责轻的被江安义编成队,由衙役们看着兴修水利、修筑城墙、铺设道路。江安义吩咐,不要折磨他们,吃喝上也管够,但谁要不好好干活就押回大牢。
秦子雄的疑虑消失一空,这位江县令确实是实心为民办事,光经手的银子就有两万多两,一分一文都没有进自己的口袋。打消疑虑后的秦子雄重新焕发了工作热情,一洗“秦酒鬼”的恶名声,这些年县里积压的事情烦多,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县衙的众人得了四个月的饷银--五两,这个数比起颜开辰当县令的时候年饷还要高,不少人觉得跟着江县令实心办事,这一年下来也有十多两银子,足够养家了。
王兴仁与刘九思下棋的时候若有所思地提及,这位县太爷花钱如此大手大腿,这年底的税赋该如何完成。刘九思大笑道:“王兄,你大概不了解这位县太爷,他可有一双点金手,光他家的香水,那银子就以百万计,江县令还会愁钱吗?还有半年时间,江县令肯定会想出法子来的,咱们下棋,不替他操这份心。”
江安义把黄东泉安排在吏房,带来的仆人分别塞在县衙的各个部门里,这叫“掺沙子”,新县令上任为了方便管理,防止别人欺瞒自己,会用自己的亲信充张耳目。
接下来便是“拜码头”,上门拜访县里的官绅豪门。富罗县有一位州司马,还有一位举人在外地为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中还算富庶,对于江县令的到访,两家人都异常客气,这位江太爷的下马威震住了不少人,家主都告诫过家中子弟千万不要违法乱纪,撞在这位太爷手中没有情面可讲。
见过官绅后宴请各乡的乡正,接下来便是见见有钱人。富罗县的富商不少,联合起来请江安义喝酒,江安义并没有摆高姿态,而是欣然前往。酒席间江安义笑着谈及家中也做生意,当众人听到平山竹艺、烧刀子和香水居然有江家的股份时,一个个倍感亲切,原来大人也是同行。果然江县令对众位商家许诺,只要合法经营纳税,县衙将会保护,不许任何人上门收取保护费。
第三步是“崇文章”,富罗县的秀才九人,童生二十七人,读书人不多。江安义跟着刘主簿来到县学,见县学的房屋破旧不堪,县学的教谕和训导上前来见礼,任教谕见到江县令便开始诉苦,说颜县令克扣了县学的钱粮。
看见教室里七零八落的几个人,江安义打断他的话道:“诉苦的话不要说了,县里会安排人对县学进行修缮,从这个月开始,县学的钱粮足额给付,另外我还给县学每年十两银子的公费,任夫子是饱读诗书的人,该怎么做不要本官教你吧。”
任教谕笑容满面,连连点头道:“多谢江大人,下官定当尽职尽责,做好本份。”
江安义进教室,略略问了几句学生的功课,皱着眉头道:“县学要抓紧教学,刘大人不妨抽空来上上课,本县如果有时间也会来县学授课,县学欢迎读书人皆来听讲,不限什么身份。明年是进学之年,希望本县能多出几名秀才来。”
任教谕大喜道:“江大人愿亲自来讲学,这是求之不得的喜事,大人身为三元及第第一人,下官也想倾听大人教诲。”这马屁拍得江安义舒服,在任教谕的盛情邀请下,江县令在县学开讲了他的第一堂课。
富罗县的规矩逐渐定了下来,江安义在百姓的心目中声望日隆,正当江安义踌躇满志,准备着手“合税为一”的改革时,一场风雨悄无声息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