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氐军营,中军大帐。
穆尔紫檀一直等到几位怒气冲冲的千户长不再有怒气了,方微笑而道:“你们都说是王朝的江湖人士,但江湖人士为什么用的是神镇营的制式箭镞?”
几名千户长怔住。
半晌,一名年轻千户长愤愤而道:“不管是不是江湖人士,总归是王朝人,而王朝人都该死!”
穆尔紫檀微微点头,道:“王朝人该死,王朝书却该读,你们终日闲着,只知道喝酒吃肉,就没想过多看几本王朝书?”
他顺手拿起身边案几上的书籍,道:“这本《老子兵法》便是王朝书,上面说得很清楚,他们这叫兵不厌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年轻千户长有些不屑,道:“什么虚虚实实,不过是王朝人装神弄神的伎俩罢了,有本事的话就和我光明正大地战上一场,那才是让人敬佩的好汉子!”
穆尔紫檀似笑非笑。
一名年长的千户长看出殿下心有不悦,赶紧道:“殿下,您既然知道不是王朝江湖人士捣乱,而是神镇营袭营,为什么不采取应对之法?”
年轻千户长不知进退,愤然道:“对啊,难道任由他们王朝人烧我们帐篷,便是我们的退敌方法?”
穆尔紫檀放下书籍,转手拿起那把写有清风徐来四个王朝字的折扇,刷地打开,轻摇而道:“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几名千户长不明所以,同声道:“殿下,我们当然在听啊!”
穆尔紫檀微怒,道:“既然听我说了,便知道这不是江湖人士的龌龊伎俩,而是王朝神镇营使的兵法!兵法,懂吗?”
几名千户长惧而无声。
“既然是兵法,那当然要以兵法对之。”
穆尔紫檀起身,缓缓而道:“而我的兵法,便是以静制动,罗网以待。”
几名千户长面色羞赧,其中一人吱唔道:“请殿下说明白一点,什么是以静制动、罗网以待?”
穆尔紫檀脸上挂满怒其不争的无奈,半晌说道:“王朝有句话,叫做事不过三,王朝人烧了我营三次,便是极数了,或者他们会谨慎而不再来骚扰,或者他们会自大而倾巢出动。”
“如果他们不来,我们等于是不战而退敌,如果他们倾巢出动,我便让他们有来无回,这便是以静制动、罗网以待的兵法。”
年长千户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感叹道:“万能的长生天啊,您赐给我们殿下这样的智慧,王朝人哪有不败的道理?”
年轻千户长仍自疑惑,道:“可我们并没有设下埋伏,如果王朝人真的倾巢出动,我们又怎么让他们有来无回?”
穆尔紫檀自信之色溢于言表,道:“所谓埋伏,重在隐伏不现,既然你都不清楚我有没有设伏,那么王朝人又怎么会清楚?”
几名千户长看到穆尔紫檀这样的神情,终于明白殿下为什么数日来,会对夜间敌袭无动于衷,想着殿下原来是早就设下了埋伏,终于纷纷拜服。
年轻千户长开心之余又想到一事,不禁有些担忧,道:“殿下,陛下给我们拔营的时限已经过了,我们是不是也该遵旨赶赴白鹿原了?”
“兵法,兵法!”
穆尔紫檀无奈到有点痛心疾首了,一边用折扇敲着案几,一边说道:“王朝兵法有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暂时没有拔营的打算。”
几名千户长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你们要明白,我这句话的重点是暂时二字。”
穆尔紫檀痛心疾首道:“所谓暂时,意思就是说我不是不拔营,而是再等等才拔营。”
年轻千户长茫然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而且要等的话,总得有个理由啊!”
“蠢货,蠢货!”
穆尔紫檀气极而笑,道:“兵者,诡道也。我们此时赶赴白鹿原,不过是北氐军阵中的一角,兵力固然多些,却称不上奇兵。”
“你们想想,你们几人若是正和相等人数的王朝人打架,都打得疲惫不堪了,这时候我再从王朝人背后上来,帮着你们一起打,那结果如何?”
几名千户长恍然大喜,纷纷感谢长生天。
穆尔紫檀长吁一口气,又回到先前话题,道:“我们在天门谷驻守这么长时间,何曾见过王朝人来袭营……”忽地想到当初路小石等人袭营解救叔乐、叔喜一事,脸上微感发烫。
“咳咳!”
他不动声色,再继续道:“可近日以来,王朝人动作频频,那说明什么呢?说明闵高多半不在对面了,又或者说就算闵高还在,但同时又来了位新人。”
他眼神悠远,喃喃道:“他会是谁呢?”
…………
柳灰再怔,半晌问道:“没有比如,那便只是路兄的猜测?”
路小石不能说这只是他的直觉,便转口道:“穆尔紫檀向来喜读王朝书籍,对于书中兵法虽然是一知半解,但却不能不防。”说罢长叹一声,道:“可惜我还不如他,竟连一知半解也没有。”
杨尘对路小石文采的认识,早就定格在“半入江风半入云”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上,自是不以为然,道:“路兄如此自谦,真真是妄自菲薄了,穆尔紫檀不过是草莽俗人,岂有不如他的道理?”
路小石讪笑道:“杨兄谬赞,人无完人嘛。”
柳灰仍自挂牵一众好汉所托,又把话题绕回来,道:“路兄,我们真的不再袭击北氐军营了?不再唱戏了?”
“不唱了!”
路小石思虑片刻,道:“麻烦柳兄立刻传令下去,狼来了这出戏,就此打住,以后都不要再提。”
柳灰看了看杨尘,无奈离去。
路小石其实也很郁闷,本以为这狼来了一定是出好戏,结果才堪堪唱了三夜,只烧了人家几十顶帐篷,便被迫落幕,实在有些不甘。
但不甘归不甘,他作出落幕这个决定,却是没有半分后悔,毕竟在过往的二十余年间,他的直觉就从来没有错过。
东边不亮,西边亮。
虽然戏唱不成了,他却对清运乱石有了寄望,回到军营后也没休息,便领着那名校尉去了地户谷内。
当初西羌军卒以为他和老张、草儿是北氐探子,竟将机关阵法启动,堵塞了七里峡南岷山一段,经闵高的努力,现在乱石已清出了大半。
当他看到已有一尺多宽的乱石已全部清理完毕,露出峡谷原先的石道来,不禁更为欣喜,竟是脱去长衫,亲手参与进去。
劳动是光荣的,劳动也是愉快的。
路小石光荣而愉快地参与到搬运乱石的洪流之中,与广大军卒干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天黑。
同校尉回到军营,匆匆吃了些牛肉,他正准备唤人送上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个脚,不想侍卫急入来报。
侍卫脸色焦急,言语却犹豫,道:“殿下,不好……出了点事儿。”
“出事儿?”
路小石想着只要不是去夜袭敌营,在地户谷这片土地上,压根就不可能有什么事儿,随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侍卫嘿嘿一笑,脸上既有些复杂,又有些尴尬,道:“那帮……那独立营,又来……又和我们干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