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女才人并不多,此时两名女才人碰撞在一起了,立刻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杨尘远远瞧着似是草儿,心中顿时难捺,匆匆向卓放翁、许随流、杜薇等人告声罪,便端着酒碗,踉踉跄跄走了过来。
路小石则是脸色惨白,心里发狠下次看热闹绝对不带着这丫头!
他向女才人作作揖,强笑道:“让先生见笑了,这两句话只是我偶尔有所感,胡诌了两句,连诗也算不上,更没有整首之说了。”
“路公子谦虚如此,叫我辈情何以堪?”
女才人还没说话,杨尘已晃上前来,一边扫视众人,一边大声吟道:“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笑只应天有上,人间能得几回闻?哈哈哈,这诗便是路公子和杨某当街偶得,诸位以为如何?”
山顶略略一静,然后叫好之声顿起。
卓放翁捋须含首,缓缓而道:“半入江风半入云?好意境!”
宋祖德点头道:“此笑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妙妙妙!这个‘笑’字尤其妙,让人遐想神往,如眺巫女,如闻其声啊!”
卓放翁微微摇头,推敲道:“前有丝管之纷纷,后有风云之掩隐,这‘笑’字倒不若‘曲’字贴切?”
宋祖德回味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放翁兄果然精于律诗,这一字改得极妙!”
许随流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道这锦城是何城,我竟从未听说过?”
卓放翁笑着摆手,道:“卓某妄言了,许贤侄也莫要猜测,直接让不及先生请那位小友过来,不就了了?”
杜薇刚被东山郡几位士子敬了酒,寒暄了几句生意上的客气话,此时才看清远处是路小石,不觉怔道:“路小石?”
许随流随口问了一句后,便不再加入此诗的评价,目光在山顶众人间扫视,一幅闲看风云的模样。
此时听到杜薇说话,他又抬首将路小石远远瞟了一眼,若有所思。
卓放翁则对杜薇的话有些惊奇,问道:“杜家主识得此人?”
杜薇不知怎么回答,又瞟见草儿在路小石身边,不由冷冷道:“不算认识,只是知道有这个人而已。”
宋祖德已经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呼道:“不及兄,请那位路公子过来一叙!”
杨尘远远听着,笑道:“祖德兄和放翁兄相请,路公子可得给杨某一分薄面呐!”
一众名人士子均是各郡久负胜名之人,就算彼此面不熟,其名也有所耳闻,此时见这位路公子面生名也不熟,不禁觉得新鲜,又听着放翁先生和宋大公子相邀,更是极力抽合,纷纷高声相请。
路小石强笑而应,迈步的同时却一把拽住了连赤。
连胖子岂能不知路小石有几分本事,正乐呵呵地等着看他笑话,不妨被后者拽了个正着。在唬了一跳后,他暗暗用力挣扎,不想路小石拽得奇紧,竟是不能挣脱。
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丢下不面子一屁股赖在地上不走,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跟着路小石而去。
卓放翁等人起身而迎。
路小石冲卓放翁等人抱拳见礼,又对杜薇笑道:“小薇也来了?”
杜薇清楚卓放翁等人还不知道路小石便是漠阳郡王,正愁不知该如何介绍,闻言后微微一怔,面上瞬时亲近了许多,抿笑道:“我若不来,还真不知道你是大诗人。”
路小石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若换了寻常人等,听到卓放翁都要称为杜家主的杜薇,却被路公子叫着小薇,一定会上心此事,思量这位路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此间众人竟是一心扑在诗酒上,愣是没有谁注意这茬儿。
宋祖德更是递了酒碗上来,笑道:“路公子和不及兄这首诗当然极妙,但放翁兄有一疑,若是将此笑改为此曲,是否违了公子起意的初衷?”
“此曲只应天上有?”
路小石心头莫名一跳,看着卓放翁,道:“这两句却是杨兄所得,还是问杨兄比较合适。”
杨尘豁嘴大笑,摇头道:“我不过是见着佳人浅笑,突发奇想得了这么两句,但路公子却收而后敛,将整首诗凝神成形,自然是由你来解释比较合适。”
卓放翁哈哈一笑,道:“两位何必如此,今夜既是神仙会,你二人何不再出一首佳作,技高者来释这首诗的意境,如何?”
众人哄然叫好。
杨尘哈哈一笑,道:“路公子奇才,又是初次参加神仙会,便由你先请!”
路小石傻眼半晌,索性不再强撑,于是讪笑道:“在下才疏学浅,此时确实作不出什么诗来,我今天不过是来看看……”
“路公子?”
许随流笑吟吟地说道:“能和不及先生联珠成诗,怎么看也和才疏学浅几个字沾不上边,倒是和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些词比较相似。此时你既不愿,莫非正是传说中的恃才自傲?”
众人听得许随流张口就调侃,颇有些自己平素来的风格,都是会意而笑,不少人也便催着路小石展现一番。
阮秀秀三女不了解路小石的才华,但此时也听出来人家很会作诗,一来是她们感觉和路小石比较亲,二来也想弥补自己不会作诗的遗憾,竟是比众人还鼓噪兴奋。
卓放翁微笑道:“路小友,来自远方的朋友都相请了,若是再推却,可就失了我王朝待客的风范呐。”
路小石满面惭愧地暗自骂了娘,却也知道无法再推却了,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尽力而为吧。”
说罢他便背负双手,慢慢踱开,与卓放翁等人拉开些距离,原因当然是怕离得太近了,让卓放翁察觉他的小腿肚在抖。
连赤看着眼前的阵势,最初的幸灾乐祸已经没有了,现在倒有些自己和路小石虽然还谈不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也有些你争些气、我脸上也有光的紧迫感,于是也跟着路小石踱开,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山顶又是一片安静,百十双眼睛都看着路小石。
良久,路小石终于轻叹一声,低头看脚下的石头,道:“床……石前明月光。”
众人又暗道起句平平,但和听到先前阿三起句后的心思绝对不一样,毕竟能写出半入江风半入云的人,不是什么婆罗多国人可以相比的。
“疑是地上霜。”
路小石煎熬难忍,终于是猛地仰头看着那轮清月,一气将这几句想忘都忘不掉的诗给念了出来:“举头忘明月,低头思故乡。”
山顶持续安静。
路小石心虚地瞟了瞟,见卓放翁等人微微皱眉,而更多人则是面色疑惑,脸上顿时有些发热。“
“你白!你太白!”
连胖子痛心疾首,忍不住凑到路小石耳边悄声责怪。
“李白?”
路小石惊诧地看着胖子,迟疑道:“李太白?”
“是你太白!”
胖子痛苦道:“押韵是押韵了,可你不觉得太浅白了些?在这些人面前,你好歹也捡几个生僻字用用嘛。”
“好诗!”
卓放翁突然眼生精光,高声赞道。
“乍一听,此诗清新朴素、明白如话,略略一思,却是无比的生动丰富。试问诸位,谁会错将月光疑成霜?这等错觉,岂不正是心中复杂、愁思难去所致?而举头低头两句,更是将思乡之心寓于细微动作之中,将恍惚愁苦之态跃然纸上,妙妙妙,极妙!”
杨尘将手中陶碗啪地摔在石上,激动道:“放翁兄有所不知,路公子正是从域外归来,正是游子思乡啊!”
二人这么一说,百十名人士子莫不觉得有理,而细细再想,更觉得越发难以言状,只觉得若自己再想写游子睹月思乡的诗句,竟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这首诗的坎去。
宋祖德看向路小石,眼神中充满崇拜,道:“路公子,这诗可有名?”
路小石听到卓放翁侃侃道来,心中早已澎湃如潮,一边暗自责怪自己不识货,没有认识到人家李太白的诗再白也是好诗,一边念头汹涌,纠结还有一首《赠汪伦》要不要献给大家?
听着宋祖德相问,他愣是怔了半晌,才沉声道:“静夜思!”
“妙!唯夜静易思耳!”
“好诗啊,好名啊!”
“如临其境,如临其境!”
这下不仅是宋祖德喝彩,也不仅仅是卓放翁和杨尘叫好,山顶百十才子都纷纷点头,好评如潮。
“可惜啊可惜!”
一道格格不入的声音在好评声中冒出,语气中透散着嘲讽之意,道:“都说是诗如其人,可今夜偏就奇怪了,这首诗是好诗,可作得这首好诗的人,未必就是好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