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照壁到乌衣巷,从盐市口到玄武湖,路小石随着连赤一路招摇过市——只因胖子本身就是一道招摇的风景。
这让路小石觉得不妥,似乎那些路人的目光中,总有那么几道显得不是那么路人,比如从良家铺子、杏林春宛等处投来的目光。
但想想这是在大京城,他也就没理会,更没有去做什么。
时至午时,他更是彻底忘了这回事儿,因为胖子请他在京城最着名的酒楼——玄武楼吃香的喝辣的了。
这顿胡吃海喝,不但让路小石不妥的感觉荡然无存,还让他一个劲儿地佩服自己的当即立断,跟着胖子吃香的喝辣的,绝对比跟着老张吃的更香、喝得更辣。
其他不说,单说玄武楼的招牌菜东海雪花鱼,才手指长的鱼丁儿啊,竟然卖一两银子一尾!而他区区小石在下,一口气便吃了二十来尾……
又说那几壶大醉金陵,虽然名字只比醉金陵多了一个字,但价格却翻了两番,胖子竟然像喝米酒一样,让他喝了个痛快。
这是他跟着老张想也不敢想的事儿,也是不忍想的事儿。
重要的是他吃得很开心,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因为胖子比他还多吃八尾雪花鱼,比他多喝了半壶大醉金陵。
路小石懂得人情世故。
所以在胖子第三次说希望稽考时能照拂一二后,他面色郑重地又说了句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胖子喜笑颜开。
酒足饭饱,二人出了玄武楼。
“路路啊。”
胖子看着打着饱嗝的路小石,一脸期盼地问道:“咱俩是不是兄弟了?”
路小石想也没想,道:“朋友,典型的酒肉朋友。”
胖子嗔道:“尽说大实话,一点也不洒脱……雪花鱼的味道如何?”
“味道啊……赫赫,我们完全可能成为兄弟!”
“这话是我说的,但那是昨天说的,不合时宜。”
“怎么就不合时宜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彼时怎么可以和此时相比?”
“此时怎么了?”
“我更喜欢你了。”
“赫赫,我非常严肃地问个问题。”
“你说。”
“你取向……真的直?”
“不信试试?”
“别!我信。”
“那你再严肃地回答我,我们是不是兄弟?”
“你别这么肤浅好不好?做兄弟没那么简单,得有不一般的交情。”
“什么样的交情?”
“这个嘛,我估摸着怎么说也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哈哈哈!”
连胖子又笑得像响雷,唏嘘道:“这么无耻的话也说得这么自然……我喜欢。”
路小石剔着牙,含混道:“随口说说。”
二人边走边说,不多时到了秦淮河边。
连赤扭头将胖脸一沉,身后那六名壮汉便不动声色地停住了脚,而等胖脸对着路小石时,又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道:“请!”
路小石怔了怔,顺着胖子的手看到河面上的画舫,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胖子的意思。
秦淮河从京城内盘曲而过,而城中段的秦淮河畔,集中着闻名遐迩的金陵勾栏,河中的画舫也便是其中的花船。
至于花船里面有什么,京城的男人都知道……
路小石当然从没光顾过,但昨天在城中逛了三个时辰,这也是他应该了解而且已经了解了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他皱着眉头问道。
“成为兄弟啊!”连赤回答得理所当然。
“光天化日之下?”
“相见更为坦诚。”
“……”
路小石没吱声。
十三岁那年他的确想起了一些事儿,但在这么多年天南海北的流浪生涯中,那些事儿都已经淡了忘了。
只有一件事情除外,就是记忆中那个女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而且是在他们结婚的当天。
这件事让他有一种难以根除的认识和忌惮——女人是老虎,还是恶虎。
现在的他虽然已经不恨女人,甚至也喜欢看美女,但真要和女人做那些羞羞的事情,内心却是无比抗拒。
“你不想和我成为兄弟?”
连赤不解而坚持地问道,见路小石面色有些古怪,他又左右看了看,低声再道:“敢和卓家大公子叫板的人,没理由不敢登画船……”
“说到卓伟,我倒想问问。”
路小石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口中无形转移了话题:“你和卓家有仇?”
“没有。”
“那……卓伟也要参加稽考?”
“聪明!”
“这事儿啊……”
路小石想着卓伟身边那位单衣中年男子,叹道:“可能我帮不了你。”
“怎么会呢?”
连赤有些急,说道:“你有叫板卓家大公子的胆儿,自己又只是个化气境的小角色,肯定能帮我!”
“小角色?”
路小石有些迷糊。
“你还不明白?”
连赤真有些急了,道:“那你总知道稽考要分文试和武试吧?”
“不知道。”
“不会吧?”
连赤急急再道:“很简单的嘛,文试就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参考,所考的内容则是各地的风土人情、地貌特征等等,说白了就是作探子应该具有的一些常识。”
“原来是这样……武试呢?”
“文试中获得前两百名的考生,才有资格参加武试,所考的便是野外生存、伪装潜伏等等,也是对探子的基本要求。”
“我有一个问题。”
“说!”
“对考生的年龄、境界有没有要求?”
“年龄没有,但境界必须是化气境,最好是忘形境,因为稽考出来的探子都会被兵部委以重任,要求当然要高一些。”
“我意思是,比忘形境再高一些的不会参加吧?”
“再高就是初神境了,你以为人人都是青大将军啊?”
“那这么说来……”
路小石排除了单衣中年男人参加稽考的可能性,点头道:“我应该还是可以帮到你。”
“我就说嘛。”
连赤高兴起来,道:“文试你别管,武试的时候你得用些心,老老实实地跟在我后面。”
“跟在你后面?”
路小石又有些迷糊了,问道:“要等关键时刻我才出手?”
“你怎么还没明白呢?”
连赤看到路小石一脸茫然,胖脸都白了,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半晌道:“真的很简单嘛,红花再美,那也需要绿叶的陪衬啊,为了青大将军能一睹我的风采,你就做做绿叶,来衬出我的英俊和英武就行。”
路小石好像有些明白了,道:“英俊你就别想了,帮不了你,英武我倒是可以隐藏一下我的实力…..”
他突然怔住,惊道:“你是忘形境?”
“这不废话吗?”
连赤叹道:“我知道的那几位都是忘形境,若和他们在一起,人家青大将军在一排萝卜里也选不出高个儿来。你就不一样,胆子大、身手弱,最容易出糗,你往我身后一站,那不显得我出类拔萃、玉树临风?”
“敢情……是这么照拂一二?”
路小石半晌无语。
根据老张的教诲,他一直认为修行者稀少,而自己虽然是最低层的化气境,但比起普通人来说,还是算高高在上的高人嘛。
但越近京城,他越来越发现修行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少。昨儿虽然被青大将军的初神境界惊艳到了,但人家到底是青衣夫人的孙女,属于凤毛麟角。
可恼的是此时连赤的话中之意,竟像是说忘形境强者一抓就是一大把,这让他这个化气境的高人情何以堪?
当然,让他感觉不是滋味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眼前这个胖子,本来以那就是一个贩卖粮食的二道贩子,是一心想求自己罩着才对自己巴前巴后,又是请吃又是请喝的,没想到……
他也是忘形境!
连赤见路小石不说话,越发急了,道:“你真就不帮帮我?”
“帮啊!”
路小石回过神来,他参加稽考本来就是想走走过场,到时完了知道自己身世就行,只要心里没疙瘩,帮帮胖子并不为难。
再说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况且听胖子所谓的帮,也不过是跟在人家身后,又不需要冒险,更不需要陪命,凭啥不帮?
连赤松了口气。
路小石想着连赤说的忘形境还不止卓家大公子一人,于是强调道:“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说的他们是谁,都是些个什么情况,各有什么特点等等,到时我也好随机应变。”
连赤大笑,摆手道:“那倒不用,甚至你压根就不用管他们,到时只需要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就行了。”
路小石忍无可忍地丢下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连赤嘿嘿一笑,又回头看看河中画船,扯着嗓子问道:“真不做兄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