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白鹭照影
然而抬眼再眺前方,约五十米外,越过这带水域,又是莲荷的属地。弥望中,皆是簇红迭秀的锦幛,不过,其上下迷蒙着如烟的漠漠水气,看不甚分明。
而舟前这块湖面,似高明画家的留白,使境界显得更开阔了,更迢远了。而且,格外有趣味的是,这幅天然图画上,居然神而化之点缀了一幅小景__白鹭照影。
王菁最先发现了那些水上精灵:“快看,鸟!哈,多俊!多俊啊!”
“哇,是白鹭,水上侠客!”靳少艾惊呼。其他人也都同时看见了,为之惊喜不置。
只见几十米开外的一薮芦苇前,星星点点,十多只白鹭,从从容容地在做功课。一只只,统统披了一身白氅,肩上或头顶上的蓑毛,更白得欺雪,个个显得异常俊朗,潇洒。其身架,脖子细长,且大多把它弯成横s型,正忙着四顾寻觅仔鱼或小虾来当细点。只有那么一只,刻意将脖子缩至胸前,诗人似的,在痴痴构想什么。还有一只,孤独地兀立于圈外,俯向水面,呆眼盯着,大约是在为它那秀逸的倒影独自怜赏吧。它们的腿,皆细长得出奇,一律迈着神仙步,抬得高,落得深,从容不迫,极是沉稳有派。
“咔嚓咔嚓”,马骐忙着用长镜头,连连抢拍。“刚才没逮着翠鸟,这刻运气好,把这伙白鹭一镜收尽了。”他很满意。“比较起来,翠鸟华丽得像露出了俗气味儿的贵妇,打扮太过火,显出了轻佻;不如这白鹭,通体纯白,既飘逸,又端庄,一派风雅情调,倒像血统纯正的上流绅士。”
“得了吧,没拍着就承认没拍着,别拿怪话贬翠鸟行不?”牛犇开始杠他。“你说白鹭像绅士,这话对是对,可我觉得它怎么像我大学时侯的一位古怪教授呢。嗯,他就是那形象,走路的样子,像踩高蹻似的,而且也是习惯把细瘦的脖子勾到胸前……”
“我贬翠鸟,是不太对头,得请翠鸟先生和翠鸟太太原谅。”马骐没好气地说,“可你妄议乃师,太不厚道了,而且更违伦理。大家评评,他是否对教授构成了语言侮辱?”
大家不言语,只管黙笑。“哈哈,牛先生,”马骐说,“你瞧,大家都不作声,说明一致赞同我的高见。”见牛犇张口欲辩,马骐抢先向大家一揖:“谢谢诸位!谢谢对敝人的支持!”大伙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两人,一旦凑一块儿,总要耍宝,给大家来点逗乐节目。
“快!快看!”何婷婷用手指着另一苇丛。他们说笑时,那儿正有七八只不知从哪儿飞过去的白鹭,盘旋欲落。身如月光似的皎洁,羽毛似梦般的轻倩,秀姿翩翩,俊骨姗姗,太惹眼了,太引人玄想了。
“真好看,似一伙皓衣仙女,飘动衣裾。”张小颖形容。
“太好看了,像我家院子里刚开的百合,张开了瓣儿,迎风抖动。”王菁形容。
“苏轼赤壁赋提到的一只月下孤鹤,玄裳缟衣,横江东来,戛然长鸣,这个形象,千百年来,不知引发了多少人的遐思。眼前这些白鹭,秀影翩跹,既群栖群飞,情态如一,又各展靓姿,竞逞风流。这番情景不知苏轼见了,会怎样来形容?会留下怎样的篇什?”庄梦晓想。
“一见它们,怎么就想起可爱的芭蕾女郎了呢,楚楚秀秀,惹人怜爱。嗨,由这湖面做舞台,情境又是多么空灵,多么旷远啊!”何婷婷想。
靳少艾、牛犇也在遐想。
只马骐不同,他在思忖,该另找个时间,约摄友们一起来瞻仰这群水上天使。“但那时,一定要先郑重叮嘱`屎蛋\\u0027那家伙:要讲文明哟!可不准打孬主意,看见白鹭,就想起你家的厨房和调料……”
这样一思忖,倒把他的肠胃功能动员起来了。他问大嫂:“肚子饥了,该打尖了,能找个近些的地方上岸么?”
“噢,怎能没有。”大嫂说,“可抄水上小路返回呀!”
“主编,这就返回,行不?”马骐问。“行!”庄梦晓答,“美景最好不一次看完。有句古词:`半之受用无边\\u0027。这白鹭照水,咱们看了一半,算是恰恰好。”
大家听了,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于是小舴艋轻快地折回头来,只几篙,就拐进了另一条水径。
“主编说那句古词,我好像听过,”马骐敲着脑袋,像在苦想。
“出处在《半字歌》中,”张小颖说:“里边有不少精采句子。我记得两句: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姸。说的绝对是生活哲理。”
马骐笑了:“哈哈,对,就是出自《半字歌》。我也记得其中一句。”他眼睛瞧向何婷婷。
何婷婷笑着说:“你记得的那句,一定是:心情半佛半神仙。对不?”
马骐捏弄手指,故作沮丧:“妈呀,我本来想炫耀一下学问,谁知碰到了两个厉害的女学士!”
牛犇一直在另只船上竖着耳朵听,这时接过话头,说:“怎么样?马尾巴翘不起来了吧,难受不?”狠狠来了个报复性反击。
舴艋舟似解人意,滑行得很快,舷两侧划出的水痕明显深而且宽了,甚至偶尔激起白亮的碎水花。此时,温度增高了,几乎见不着水鸟飞,大概都匿身歇晌去了。蜻蜓倒多得很,而且异常活跃。
“小荷才露尖尖角,便有蜻蜓落上头”,是尽人皆知的名句。给人留下印象,似乎只有在遍生荷花的温柔乡里,作为水上滑翔者的蜻蜓,才显出其可爱来。其实,凡有湖塘之处,皆为其秀场。即便在毫不起眼的水草间,它们升升降降,起起落落,亦皆成景致。
这一回,两船间的秀场格外盛大。舴艋四周,以及人的头顶上,全有蜻蜓们闪着云母光泽的透明翅膀在无声滑动。其飞行姿态,既可似滑行机,又可似直升机,身躯则有大有小。大身量的堪称昆虫界的轰炸机,小身量的与纺织娘相仿佛,还有更纤小的一种,拖着瘦仃仃的细长尾巴,腰更缩到了毫米级,说它是“楚腰纤细”,大概没谁会持异议。当然,它是属於水上世界的闺秀,而非人间娇娃。
蜻蜓的体色,繁杂而绚丽,啥色儿的都有。有红蜻蜓,红得像莹润的玛瑙;有蓝蜻蜓,蓝得像通透的蓝宝;有大黄蜻蜓,黄得像年头老的蜜蜡;有大黑纹蜻蜓,一身画满了俏皮雅致的斑马线。诸种蜻蜓,诸般色彩,像混合的水上机群在巡航__忘说了,有一种大号绿蜻蜓,绿得赛过玲珑的半透碧玺,行动雍容而大气,一看就有领袖气质。马骐把它拍下来了:“看它那风范,很像督航的上校队长!”而另有两只蜻蜓,不遵守第二十二条军规,开了小差,躲开主流队伍飞,而且只飞几拃远便点一下水,再飞几拃又点一下水。它俩如此忘乎所以,缘于正用尾巴忙活宗族存续之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