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关于名讳
庄梦晓尽管已作了思想准备，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何婷婷开门见山问道:
“请告诉我，你祖父的名讳，再请告诉我你父亲的名讳。”
庄梦晓看见，她早已准备了笔和本子，本子小巧精致，供记录要事的那类。他略顿了顿，答道:
“我祖父，讳庄鲲，字北溟。”
何婷婷赞道:
“好有学问的名字啊！”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沉默片刻，便小声背诵起来。声调如叶间莺啼，抑扬婉转，非常悦耳: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徏於南溟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何婷婷背诵的是庄子《逍遥游》片段。里面的鲲和北溟，正是庄梦晓祖父名与字的由来。
庄子这篇《逍遥游》，炳焕百载，流传千古，可真正熟悉它又能随口背诵它的人，寥寥无多。何婷婷却一字无讹地流畅背诵出来，使庄梦晓格外惊佩！
“我刚才献丑了，你别笑话！”何婷婷笑着对庄梦晓说。“嗯，你父亲的尊名与字，我妄猜也会是取自《逍遥游》，对吧？”
庄梦晓点头称是，说:
“我父亲，讳图南，字大年，取自《逍遥游》中的`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u0027，及`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我还真猜对啦！”何婷婷说，接着莞尔一笑:
“你名字的来历，也就好猜了，一定也是取自名篇。噢，猜出来了，出自李商隐的《锦瑟》诗。我试背一下！”
她站起身，面窗而立，只给庄梦晓一个背影，轻轻吟诵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涙，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庄梦晓凝视何婷婷的背影，婷婷玉立，忒迷人啦。迷人的还有她那呖呖悦耳的吟诵，沉婉甜润，为《锦瑟》原本就缠绵悱恻的情调，更添了一层朦胧迷惘的神妙色彩。庄梦晓听得入神，何婷婷诵完，转过身来，他仍神情迷离，似在惝恍之乡。
何婷婷暗觉有趣，就逗他:
“忘了告诉你，昨天我吃了点药，你这会儿是不是被药给麻住了？”
庄梦晓回过神来，知道她是说玩笑话，便答:
“我倒是愿意常享受这麻醉感！”
“想得美！”何婷婷 笑着乜了他一眼。又问:“你除了梦晓这名之外，是否也有字？”
庄梦晓说:“没有。我出生的时侯，都什么年代了？名之外再加个字，岂不成了新时代的小古董？”
可是，他 突然冒出了灵感，说:
“如果真要给我起个字，好像也挺容易，只须和我名中的梦字勾联一下，也许就能妥妥搞定。”
何婷婷也突然来了股顽皮劲，想幽他一默，说:
“你的名，是因庄子的梦而起。庄子前辈，做了不少脱俗出尘的梦，最有名的是`梦为蝴蝶＇。难道你的字，该和这个梦勾扯，双字蝴蝶，或者单字蝶?可是这样一来，就严重女性化了，你当然不愿意。”
庄梦晓被她逗乐了，灵机一动，也想逗她高兴，就说:
“名呀字呀，其实都是符号。自己认可了就好。你的意思是不叫蝴蝶，也不叫蝶，那我就改一改，叫荷，你看怎么样？是带草头的那个荷，字面上不是很讨人喜吗？再不然，就叫铤，字形是……”
庄梦晓还没说完，何婷婷已经腮上泛出红晕，以气恼的口气说:
“信口胡扯！怎么，想吃打呀？”
一看就明白她并没着恼。接着，她悠悠说道:
“不跟你逗了，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呢。这问题你可能更觉奇怪，可我今天不作解释。想让我为你释疑，也得等我以后选个合适的时侯。”
庄梦晓说: “亏死了，只准回答，不准提问……不过，我认了。什么样的不平等条约我都全盘服从你。你就问吧。”
何婷婷点头一笑: “你现在的委屈以后或许会有补偿的。至于问题嘛，很简单＿＿五十年代初，你祖父是不是在什么单位做过仓库保管员?”
庄梦晓一惊，咦，她怎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太蹊跷了。他诧异地盯着她。
“你倒是快回答呀！傻看着我干啥，难道你的眼睛是笔，能把答案写到我脸上？”何婷婷小声笑着催他。
庄梦晓也笑了：“要是我哪一天真傻了，肯定是叫你给弄傻的。”
他接着回答说:
“是，是的。我祖父确实在你说的那个年代当过仓库管理员。对他来说，那是很不寻常的经历，更有一段很不寻常的故事……”
“好了，打住!”何婷婷用手示意，脸上挂着格外欣喜的表情:
“我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其余的全不用说。我知道你感到特奇怪。但我现在一个字也不解释，存心要憋闷你－段时间，待我回趟家乡，归来时再说给你听。你耐心等着吧！”
说着，她招手把服务员叫来结账。见庄梦晓掏口袋，她拦住说:
“在我面前就别绅士了，是我约的你，该我埋单。以后，你可要献献殷勤约我哦！”
何婷婷边说边俏皮地瞄了庄梦晓一眼。庄梦晓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听何婷婷轻声说:“咱们该走啦！”他暗叹时间太快，快得像野鹿狂奔。但心里不管怎么不想离开，却不能不听她的，只好随她起身，慢步走出咖啡馆。
何婷婷不让他送，而是招手叫了一辆面的。登车前，她伸出纤手和庄梦晓握了握，似不经意地说:
“信不信由你，我天生是一只报喜鸟。回家乡之后，再返回来的时侯，我多半会报喜＿＿为我，也为你！”
何婷婷这两句话，庄梦晓听得格外入心。
“真的吗？”他惊喜道，“我太想早知道你报喜的内容了？欸，能不能这会儿就透露给我一点儿？”
“急什么，”何婷婷笑咪咪地说，“你耐心等着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乡？”
“现在说不准，怎么也得等一段时间。”何婷婷说，“哦，好了，不多说了。拜拜！”
何婷婷扔下这些话，面的便开走了。留下庄梦晓独立街边，怀着莫可名状的兴奋，对她那些话细细地一句一句地咀嚼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