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想谢他，更想骂他
姚娟的车刚开到办公楼前 ，李启明已在台阶上等候她了。
姚娟缓缓下了车。她的心情挺好。抬头看看天上懒懒飘动的一朵朵云彩，面上泛出了笑影。
她进了办公室。李启功紧跟在她后面，也进来了。
“有事？”她问。
“有。”
“啥事呀，闷着个脸……”
“这个嘛，”李启功搔了搔头。“刚接了省委办公厅秘书处的电话，说让你立刻赶过去见王远。他向你转述一个材料。”
“王远是谁？”
“办公厅秘书处处长。这个角色，通常被称作一号秘书，负责打理省委书记的文件。”
姚娟有些懵神，更有些紧张:
“没说是……是什么材料？”
李启功摇了摇头:
“我问过。他说须向你本人传达。”
姚娟彷徨了一会儿，才走出了办公室。李启功在她身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目送她下了楼。
王远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长得很有型，额头很宽，鼻梁挺挺的，眼睛亮亮的。脸上的表情并不丰富，但挂着笑，一看就是个老练而和气的人。他礼貌地请她坐下，沏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寒暄了几句后，王远说：“你是忙人，就不多耽搁你了。你看，这是几封群众来信。”他回身从椅后的文件柜里取出几件信函，晃了一下。
“关于我的？”姚娟问，故意扬了扬眉。
“是的。”王远微微点头。“唔，当然也关涉到城建厅。是反映你们暂停庄梦晓职务的决定有偏差，甚至有严重错误。”
“错误？”姚娟又扬扬眉。
“是的。”王远又点点头，“群众来信说，表现在两个方面。一、庄梦晓签发了一篇报道，揭露一项公路施工把路面铺成了龟纹路面，损害公益，事涉腐败。这是媒体人履行正常的舆论监督。上级因说不清的原因，以行政手段进行压制，不准发行，是不恰当的。进而指认他`违反下级服从上级的原则，不服从领导\\u0027，这样认定是偏颇的，不能成立的。”
“可是，被他批评的开发商，不服气，”姚娟急着想辩白，“真的，很不服气。人家说他捕风捉影。并且说……不处分他，会带出……”
她说得很急促，想把她心造的开发商的威胁言语说出来，但脑子赶不上趟，说不上两句就尴尬地煞车了。
王远认真地听着，这时笑了笑:
“莫急，说话莫急。不然先喝口茶再说。”
王远叫姚娟不急，姚娟却愈发急起来。她为刚才失败的辩白失悔，想再打个补丁遮掩一下。可是这补丁真不好找。她急得差点冒出香汗。
“那未，我继续转达。”王远不想看她的笑话。“二、庄梦晓厌烦开拖沓会，反对无话扯话、小事大讲＿＿这是知识分子的通`病\\u0027，是他们的共同感触。”他顿了一顿。
此刻的 姚娟，变得拘谨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摆弄着手包。她意识到还要听一些对她来说是刻薄的字眼。而这些字眼，叫她听了再难受，再不顺耳，也得听下去。
“我们查了一下，”王远继续说，“列宁确实反感开无意义的会议，厌恶`会议迷\\u0027，因此，庄梦晓的相关发言是有依据的。而他那篇小文章，并无恶意攻击领导、发牢骚、泄私忿的嫌疑。”
此时，姚娟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二分半心惊，二分半不服，二分慌乱，一分半委屈，另有二分半不甘心。所以，她当场的感受是，王远说的话很难“吸”进她脑子里，更感觉消化不了＿＿是的，不仅是接受上的问题，更有消化上的问题。
王远是个善於透视心理的人，也擅长把握分寸，调协谈话气氛。他这时笑起来，现岀一脸轻松，好像完成了一个吃力的差使似的。而且他在选择用词方面，更为聪明，以笑吟吟的表情对姚娟说:
“好了，姚副厅长，刚才我说的大都是转述那些群众来信的内容。权力是公器，滥用不得。咱们可要大度容物，爱惜人才呀！以上转述，你不能不重视，但也不能仅把它当作压力。相信你会把压力变成动力，贯彻`有错必纠＇的原则＿＿如果出了错，就要有勇气纠正，尽快纠正。”
姚娟听到这儿，才吁出一口气，没使得紧缩着的心挤崩了，碎裂了。刚才她以为王远是转述朱丹书记的批示，或者是省委领导碰头会的精神。谢天谢地，原来只是群众的反映意见而已，倒让自己虚惊了一阵儿。
她睁大了眼睛，双目又放出了光彩，面色也好看了。她真想对王远说声谢谢，谢谢他结尾那几句解释。然而她心里却更想骂王远，什么玩艺儿啊，怎不先作说明呀，存心唬我吓我不是？
王远让她在一张接谈笺上签了名，一直把她送出门口。姚娟夸张地扭着身躯，摆手和他道几声再见，便笃笃笃地迈动半高跟红皮鞋，顺着走廊不紧不慢地走，款款地要拐下楼梯。
“慢！麻烦你回来一下。”王远却追过来，“还有事告诉你。”
姚娟又返回来，惊奇地看着王远。王远说：
“朱书记刚来电话，嘱咐我顺便告诉你，张小颖说她和朱书记熟悉，喊朱书记`老朱\\u0027，这没什么不好。朱书记喜欢听她这么喊，觉得这样亲热，也亲切。这事儿，和工作无关，过去就过去了，别再……”
姚娟没听全。她脑子里很紊乱，不明白话中的意思。既然是朱书记的指示，她自然不好问。她抬眼看看王远。王远只是笑，不作解释。
姚娟带着一头雾水，走出了王远的办公室。
她没心情回厅里，吩咐司机小汪直接把她送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