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什么叫夯货？
不过，“鸟不宿”走不多远，马骐骑自行车撵上了她，说：
“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刚才我说，咱先拿着牌，不立即甩出去，因为这事儿后边有个人，咱不可莾撞去碰她。这会儿又一想，刚好相反，现在就该撂出牌去才对！你不用怕，明天就按我的主意做。”
接着他把自己的新主意说了，待“鸟不宿”表示完全服从，才骑车离开了。
第二天，“鸟不宿”赶早把文字材料打印出来，带了一份复印件，去交给姚娟。姚娟扫一眼，立时变了脸色，想用话压住“鸟不宿”，可“鸟不宿”早已哭着走了。
“怎么办？”姚娟有些慌。这出戏，“鸟不宿”是演员，黄波是导演，设计戏本子的可是她姚娟。这幕布要是被揭开了，黄波和“鸟不宿”两个人会迎来怎样的结果，她可以不管，但她姚娟自己蹋台丢脸，则绝非小事。因此姚娟改了主张，不敢再按戏本子演下去了。
不仅如此，她又想到“鸟不宿”写这材料，写了也就写了，看来她倒并不想闹更大的动静。棘手的是，马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把藤蔓整个儿条理出来了。马骐的用心很清楚，不想掩盖，而是想“引爆”。因此须把马骐稳住，无论如何要稳住。
约九点半，马骐被姚娟叫到办公室。姚娟的策略是“招抚”。因此，先请马骐坐下，亲自给马骐上茶，然后才笑微微地开口：
“听说，你瞧不起黄波……”话说了半截，她就后悔，后悔话头起得太笨。
“扯淡，”果然一句话就把马骐惹恼了。“我最瞧不起的是自己，最佩服的倒是黄大爷。说起来，我算什么？顶破了天，我只配当碎砖烂瓦。人家黄大爷是啥？嗬，牛黄狗宝呀！领导你就是这样认为的吧？”
“你别＿＿”姚娟想说句话哄哄他，想对马骐说“你别瞧不起自己”，话没说完呢，却听马骐说：
“我说的没错，你心里就是这样认为，认为我是碎砖断瓦。而我呢，哪敢不这样认为，满大楼的人又谁敢不这样认为？再说了，我哪敢瞧不起黄大爷，我就是俯首帖耳给人家当书僮，人家还嫌给他丢面子不是？”
“不会吧，黄波不会吧？”
“哼！”马骐侧过头来，乜了她一眼，突然变了口气。“黄波倒是想那样，但他更明白，我哪会把他当块咸菜，哪屑于理他？”又拉长声调说，“夯货才买他的账，才把他当作牛黄狗宝。”
“夯货，”姚娟不解，“什么叫夯货？”
马骐嘻嘻一笑：“这是我昨晚睡不着觉，看《西游记》刚捣饬出的一点学问。孙悟空一捉弄起猪八戒的时候，就喊猪八戒是夯货。八戒听了很不开心，总嘟起嘴来耍小脾气。可见，夯货绝不是个好听的词儿，连八戒那猪脑都明白，那是刻画蠢猪的专用词。所以，可以这样推论，没有文化的人，才不懂什么叫夯货……”
姚娟原本漠然地听，听到这最后一句，咂摸着不是味儿，怔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便阴起脸，恼恨地问：
“你这是怎么说话呀你？”
说着，猛砸一下桌子，指着马骐：“给点阳光你就灿烂，真不识好歹！”
她手上本来端着一只圆圆的水晶杯，咣啷一声脆响，硬是碎成了几爿。养生茶水顺势四溢，演了一出“水漫金山”，把桌上一摞文件和资料全打湿了，余沥则顺势汹汹地蹦下办公桌，淋漓了一地。她气乎乎地随手从案头抄起几份文件，用力揩擦，对马骐吼道：
“出去，出去！以后再别见我！”
“哇呀呀，人再忙什么，也别忙着生气嘛，”马骐嘻嘻笑着，“你看你那漂亮的高跟鞋都遭了水灾，还不赶快擦擦！”
姚娟再怎么糊涂再怎么心情不好，也很在意自身的行头。她连忙掏出手绢，俯下身子擦拭皮鞋。
“尊敬的领导，”马骐凑过一步，笑着说，“你不该这个样子。看，有多狼狈啊！这样一来，你的一切资源都丢干净啦！全大楼的人都知道，你只有一个资源，其它什么也没有。这个资源就是官架子。你这么失态，把架子丢尽了，岂不等于是在自残？”
这话钻进了 姚娟的耳朵，尤其惨酷，把她气得半死。不仅威严受挫，而且她觉得简直是受了凌辱。她找不出话压制马骐，于是开骂：
“你他娘的＿＿”
抬头一瞧，马骐早走了。她这才真信了，别人说马骐这人，你千万别把他小看了，那是一粒胡椒，说的话能把人麻辣得心窝难受；那是一颗钢豆，是咬他不得的，他不疼不痒，倒能把咬他的人，牙齿上生生嘣出大豁口来。
“唉！”姚娟长叹一声，心里似砸了五味瓶，又呛又冲，嗞嗞啦啦搅得好难受。
幸好，此后“鸟不宿”的事儿，没人再提，逐渐地全被忘记了。而姚娟的记忆，向来选择性极强，她只善于记忆自个儿得意的事。这次受马骐奚落了，开始几天尚心内耿耿，过不久，便淡忘了，被她丢到她记忆园之外的濠沟里了，尽管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孑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