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颖拉着何婷婷的手,笑着说起来。
那是一年前的事儿了。一天,马骐进了办公室,朝张小颖那儿望了一眼,眼睛突然一亮。他快步走到张小颖跟前,从她的写字台上拿起了上面放着的录音机。
“哇!你是交鸿运了吧?从哪弄来了这宝贝?”
那个时侯,录音机极少,尤其是小型的能装入口袋的袖珍录音机,属于稀罕物。不然马骐不会这么惊呼。
“这是我要送给别人的小礼物。你太夸张了,哪用那么怪喊呀?”
马骐专心地摆弄着录音机,似乎没听见张小颖在说什么。翻翻覆覆瞧了好几遭,才问道:
“怎么使用呀?”
“简单极了,把启动键揿下就成。”
马骐来了楞劲儿,立刻揿下启动键,大声说: “好,我这就开录。”
他略微一顿,大声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揑腔拿调地说:
“俺叫马骐,今年三十二岁,已经婚配……目前嘛,俺还不够伟大,以后……以后也好像伟大不起来__”
“别耍贫嘴好不?”张小颖想叫他煞住。
“别干扰我。”马骐扭身认真回了一句,接着继续录下去:
“哈哈,嘿嘿,哇哇,呀呀……也丝,好来乌油……之乎也者矣焉哉,不当状元当秀才……还有,熟读唐诗三百首,小心教鞭敲你头……我的学问大着呢,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找故人……学着点吧你,窈窕淑女……什么来,下句是什么来,呃,君子好逑……”
“什么乱七八糟的,臭拽!自个儿也不嫌恶心。快打住吧!”张小颖在一旁早已憋不住了,捂着肚子笑了一阵儿,急忙摁下了停止键。
“我这刚开场,你干嘛给粗暴揿死?太煞风景了。”马骐故作不满,接着又道:
“再说,我那些话怎么叫乱七八糟?那叫学问,学问!即便真乱七八糟,你也不必害怕是吧,揿一下消除键,不就全都洗得干净了?”
张小颖戳了他一下脑袋:
“你还挺会为自己鼓吹呢。既然这样,那就保留下来,拿回家和你的家庭领导一起听去吧。”
张小颖想把录音机和小附件归拢起来,装进包装盒里。她边归拢边继续说:
“也别销毁啦。要珍藏起这些乱七八糟!等你万一真有可能伟大起来的时候,也好放给别人听听,证明你很早就是个天才的怪物__极其伟大,伟大得能够预见到自己的伟大不起来的未来。”
“怎么说话呀你这是?收藏我这些自白有啥用,难道真要放给我老婆大人听不成?再说了,这是你的录音机,我就是想收藏,又怎么藏得住?你只消伸指一揿,不就把我这份宝贵的、价值万金的、有重大历史研究价值的录音资料全都销掉了?”
张小颖很有兴味地听着他的告白,只是笑,却不搭话。最后才说:
“我原以为你那脑袋瓜有多聪明呢,今天才知道,其实你很平庸,很迟钝,外加上有点儿傻帽成分。你怎么听不明白,这录音机是你的。你的物件,你当然可以自己保存,当然可以把你这神经错乱的录音放给你老婆大人听,也当然可以久久地收藏它。说不定什么时候感觉心情特别好,你还可以放放这录音,让你的后代以无限崇拜的心情聆听几遍,以想象你当年是何等有风范,何等了不起,何等荒腔跑调,老大不小的却不知给自己的嘴装一把锁!”
“你存心喷我是不?”
“喷你干啥!听清楚了,这录音机是你的东西__说白了,它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马骐立时双眼瞪得像亚铃,惊愕极了:
“怎么,你居然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有什么奇怪的,作为同事兼朋友,这应该是最基本的达标条件之一。尽管你未必能做到,男人嘛,天生占着便宜,粗心一点不会遭人责怪。”
马骐听了不禁搔起头皮来。他感到嗓眼里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往外蹦,却又被卡着蹦不出来。他一时愣住了,答不出话,过了半晌才说:
“你让我……让我……太感动了。嗐,说什么好呢……我有点……有点想淌泪呢。”
“那你就高高兴兴地收下吧。淌泪嘛,就不必了。”
“不。不行。涙要淌,礼物不能收。这有多贵重,多难得呀!”
“宝剑赠与壮士,红粉送与佳人。你只要喜欢,就收下它,痛痛快快地,甭扭扭捏捏。你若能这样,我感觉送得值。”
马骐沉吟了一刻,最后小声问:
“你能给我说说__价格吗?”
张小颖一听,脸色突的变了:
“怎么的?你想要付钱不成?那样我还算给你送庆生礼物吗?真是的……我说,你就别这么小娘们儿作派好不!平时没见过你这样呀。”
说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马骐最恨别人不赞赏他的男子气概,忌讳别人开玩笑说他某点像女人,不管谁那么说一句,他都会和谁急眼。於是,她把要继续说下去的话急忙煞住,改用缓和的口气说:
“嘿!看我这是怎么了,本来是为你祝贺生日,逗你快乐,却无意间要怄你生气……我知错了,请你原谅!”
不想今天是个例外。马骐根本没有生气。 张小颖后边说的话,倒使马骐感到惭愧。他慌忙说:
“别,别介,看你说的,该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我,我……我今天好像真叫你说着了,有点小娘们气儿是不?”他突然又觉得这样表达也失当,赶忙改口说:
“不,不。非也。再怎么着,我也不能说自个儿有小娘们气儿。这太小瞧了自己!”
张小颖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那你不妨爽快地小瞧自已一次呗!……这不丢人。你方才确实不够爷们儿!现在,相形之下,我发现我倒爷们味儿十足。哈哈。”
马骐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他突然来了灵感,说:
“着呵!我说呢,以前我就觉得你和别的女同胞不一样,可又闹不准哪儿不一样。此刻终算让你自己一语点破了。你说得对,你是既漂亮、文雅,却又很爷们儿。……嗨嗨,真该称你为爷了。这样称呼你,我倒觉得怪有趣,也怪能给你加分的。”
张小颖洒脱一笑:
“叫就叫呗!听别人把我称为爷,我倒觉得挺新鲜,挺提神,甚至挺受用的哩。不过,只限你这么叫,可别外传,以免别人胡乱往里面添内容。”
马骐一向都不愿放过任何逗乐的机会,立刻喊道:
“张大爷__”
“啊哈!张大爷在此!能再叫一声过过瘾么?”
“张__大__爷!”
两人忘形大笑起来。
从此,马骐常喊张小颖张大爷,后来干脆省掉中间那个大字,直呼“张爷”。他怎么喊张小颖便怎么答应。这便是故事形成的全过程。
何婷婷津津有味地听着。说到了有笑点的地方,她也咯咯地随和着笑。最后,她问张小颖:
“他称你张爷,那末,你有没有投桃报李,给他也取个别致的名号?”
“岂能没有。有个现成的雅号摆在那呢,根本不用耗脑细胞。”
“阿弥陀佛,既然不用费心思,咱就别去提它了。”马骐忙说。
“哪能啊,何姐其实能猜出来会给你取啥名号。哈,他既然不忌讳,我也就不客气,可以放开胆为他琢磨个好听的雅号。最直捷的是叫马娘们儿,但太不中听。不然,叫马大娘,有点意思,却听了别扭。往另一层次靠靠,叫马姑娘,更不靠谱,听起来肉麻,让人身上起小米疙瘩……”
看马骐有些紧张,张小颖忍不住噗的一笑:
“嗯,今天和何姐在一起,过度高兴,大脑忙不过来,没有余力思考别的东西。因此算你侥幸,放你一马,暂不给你加封号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免得你太紧张。但我保留这个权利,以后会给你册封个听起来挺臭却符合你某点特征的诨名。你就高高兴兴、战战兢兢地等着吧。”
她又朝何婷婷笑一笑,补充道:
“我也会请何姐帮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俩就送给你个格外好记的诨号。你记住了,勿谓言之不预也。不过,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外传的。哈哈!”
这天晚上,三个人边喝奶茶边说笑,玩得很开心。从此之后,张小颖与何婷婷结了手帕交。这回初次一见,两人即彼此相慕,狠不得把各自肚子里生出的温柔话,喜悦话,亲昵话,全倒出来。马骐见二人似亲姊妹一样亲热,很为她俩高兴。
可惜,庄梦晓没在,心里都觉得是一大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