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薛暮烟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恐惧。那种恐惧之感犹如千千万万根冰雪凝聚而成的细针,顺着毛孔扎进肌肤,钻进骨头,只是眨一眨眼的功夫,便刺进了五脏和六腑。
冷的她似要冻僵,疼的她撕心裂肺。
方芷莨有些许的不忍,也是在眨一眨眼的功夫,就硬起了心肠让自己的悲悯之意烟消云散,“白家老爷曾救过你的母亲,薛红莲却忘恩负义,诅咒白氏一族的子孙男生女相女生男相。你肯心甘情愿地嫁给白珏为妻,就可以解开诅咒。我和你母亲有着血海深仇,你得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饶她一次吧?”
“我不信,”薛暮烟艰难地开了口,“我不信我母后会杀你,她一生慈悲,为什么要杀你?”
“为什么?哼哼。”方芷莨早料到薛暮烟会问为什么,也一直在等她开口询问,“因为你命硬克父,因为你活着,你父王就得死。她得拿我当祭品献给魔族以此改变你的命运。可惜呀,命运由天不由她,你还是把你父王生生地克死了。”
“你胡说,我不信。”薛暮烟又怒又怕,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方芷莨低头摆弄着指甲,嘴角噙着一丝阴诡的笑容。
薛暮烟嘴上说不信,其实已经信了。误以为终于找到了多年备受冷眼的答案。
她以为自己命硬克死了父王,才导致母后仇恨满心,视她如生死仇敌。
“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哭的怪可怜的。”方芷莨故意长叹一声,“薛红莲那么恨你,那么厌恶你,如果她知道你已经失身于最低阶的妖族,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呢。恶心?厌弃?啧啧啧,我不敢想象。”
薛暮烟只觉心如死灰,再无活下去的勇气,上下牙齿一用力,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方芷莨早料到她会有此一举,突然出手捏住她脸颊,道:“想死啊,没那么容易。子母连心蛊之毒还未解,你死了,薛红莲会跟着你一块死。鬼节之夜就真的成了她的死期。”
薛暮烟挣脱方芷莨的手,哭的声嘶力竭,“我为什么要管她的生死。她不是我娘,我没有这样的娘。今夜就成为她的死期好了,我才不管她。”
方芷莨道:“她是为了你才将我杀害,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
薛暮烟道:“我没有这样恶毒的娘,让她死好了,她怎么可以这么恶毒,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方芷莨咯咯一乐,道:“小姑娘,你真是笨,这么容易上当。薛红莲精明狡猾,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瓜。”
薛暮烟哭声顿止,茫然不解。
方芷莨道:“她的确是为了你置我于死地。但不是为了改变你的命运,而是为了救你的命。你当年落入魔族手中,她杀我是为了交换你的性命。”
薛暮烟陡然得知真相,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原来母后是爱着她,在乎她的。
方芷莨道:“为了救你性命,她可是煞费了苦心。害了我,害了林渊,毒死了无数为她做尽坏事的妖族。”
“她为什么一直那样对我?”薛暮烟一直期望着母亲的疼爱,乍然得知母亲真的爱她,却突然有些不自信了。
方芷莨道:“我猜测她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正因为你的精神上一直被虐待,我希望你活着受苦,才留下了你的性命。可怜天下父母心,薛红莲是高高在上的妖族王后,也是一个普通女人,只要孩子能活着,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你误会至深,恨她怨她也无所谓。”
薛暮烟的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芒,满面笑容,似乎得到了世上最珍稀的宝贝,“母后真的那么爱我?”
“那是当然。”方芷莨俨然一位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轻轻一掐薛暮烟的脸颊,“我当年与她是生死之交,我愿意为她死,她愿意为我死。如此浓厚诚挚的情谊,和骨肉亲情一比则微不足道。她愿意为你杀人害命,为你抛弃良心,这就是母亲,为了孩子,可以坠入无间地狱。”
薛暮烟心中满是幸福之感,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如春天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她笑着笑着,忽然神色一僵,“你刚才骗我做什么,你为什么胡编乱造说我命硬?”
“哎呦喂,还有点脑子,你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了。”方芷莨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枚玲珑圆润的月光石,在薛暮烟面前晃了晃,“此为存音石,如今是你母亲的催命符。”
在薛暮烟不解的目光中,月光石光华流转,室内响起了薛暮烟和方芷莨适才的一段对话。
“我为什么要管她的生死。她不是我娘,我没有这样的娘。今夜就成为她的死期好了,我才不管她。”
“她是为了你才将我杀害,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
“我没有这样恶毒的娘,让她死好了,她怎么可以这么恶毒,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薛暮烟勃然变色,方芷莨笑呵呵地道:“我掐头去尾留中间,若是被你母后听到。她会作何感想?”
薛暮烟愣怔片刻,尚未回答,方芷莨自信地道:“她会误以为你知道她杀害好友的恶行,鄙视她的行为,以她为耻,深感愤怒屈辱,想要杀了她。”
薛暮烟怒道:“我是被你骗了才说了那些伤她的话,我会跟母后解释清楚的。”
“解释有用吗?”方芷莨坐在床沿,翘起二郎腿,一条腿悠闲地荡来荡去,“她连丧两女,二十年前又痛失挚爱,早就心如死灰。一心挂念着你才没有寻死。她的心早已脆弱不堪,承受不住任何的打击。你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这几句话就是她的催命符。”
“你……”薛暮烟怒极攻心,终于战胜了满心的恐惧,伸出双手掐住方芷莨的脖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方芷莨手掌轻轻一抓,像抓纸人一样,揪起薛暮烟的后衣领,轻轻巧巧撂在地上,“我可以存点好心,不把这催命符交给你母亲。你需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自愿穿上嫁衣嫁给白珏。第二,解开诅咒之后,我可以让白珏送上一纸和离书,但你需将此事绝口不提,一生一世烂在肚子里。”
薛暮烟抓起石椅砸了过去,方芷莨一脚踢碎了石椅,紧接着将脚踩在薛暮烟的手背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果白氏一族有一位是因你口无遮拦丢了性命,我立即把催命符送到薛红莲手中。她若伤心不想活了,不是死在我的手里,而是死于你冰冷如刀的言语。”
薛暮烟忍着手上的伤痛,怒目而视,“你好狠毒。”
方芷莨道:“你感觉不忿吗,感觉委屈吗?你有资格吗?你母亲杀了我,用我的命换取了你的命。我是孤魂一缕,有家不能回,父母哥哥,情郎爱侣都已失去,我的姨母双目失明,一切都是拜你母亲所赐。”
薛暮烟的泪水涔涔而落,兀自倔强地高昂着头,以怨毒入骨的神情看着她。
方芷莨狠狠地捏住薛暮烟的下巴,道:“薛红莲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可以心存侥幸跟我赌一次。看看这存音石里的恶毒之语,能不能要了她的命。公主殿下,你要跟我赌吗?”
薛暮烟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我不跟你赌。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我嫁给白珏,我永远也不会把秘密说出去。我发誓绝对不说。”
方芷莨移开脚,将事先备好的大红嫁衣摔在薛暮烟的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