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炮声,军营里响起的枪声,让住在军营中的柏贵心中不安,立刻让人来请朱敬伦。
朱敬伦看到加拉瓦这个临时团长,带着这一个小号步兵团的士兵训练的有模有样,似乎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就往柏贵处走了一趟。
柏贵询问的是一些军事问题,最重要的是广州城到底能不能守得住,他虽然是广东巡抚,上次洋人攻打广州城的时候,文官方面有叶名琛领头,武将方面则是广州将军穆克德讷统率,他这个巡抚对当时的防务是不怎么清楚的。
朱敬伦如实回答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情况,不知道英军出动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法军的动向,目前的情况来看,江面上没有出现悬挂法国旗帜的军舰,所以法军应该没有跟英军一起行动,但是北较场上还有五百法军,那些法军也是威胁,如果他们跟英军共同行动的话,会很麻烦。但关键还是看英军,如果英军全军出动,广州城要守得住并不乐观。
这些情况柏贵也知道,叫朱敬伦来,是因为之前朱敬伦总能得到一些他得不到的消息,现在看来洋人投降后,朱敬伦的消息渠道也断了。
柏贵摆摆手,让朱敬伦留意消息,有情况随时告诉他。
朱敬伦识相的立刻告辞,表示要去城墙上看一看战况。
城里紧张的不止柏贵一个大员,黄宗汉更紧张,而且也相当的委屈,进攻广州城本就不是他的意思,皇帝也没有强令他收复广州,只是让他来稳定大局的,其实就是稳住广州之外的其他府县,不让乱臣贼子钻了空子,趁机在广东掀起风雨来,要是广东也乱成南京那样,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所以他来是安民的,不是复土的。广州城丢失的责任本就不在他,叶名琛背了所有的责任,他黄宗汉也没必要给叶名琛擦屁股,所以收复不来广州,他没有罪过,可是广州收复了,这本是好事,黄宗汉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功劳被柏贵分走了太多,可现在洋人又打来了,甚为两广总督,这一次反而要他黄宗汉负最大的责任,收复城池的功劳他占的不多,现在却要为可能再次丢失广州负责,他能不委屈吗。
可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委屈不委屈的问题了,他太知道广州这群官僚的德性了,广州上次失陷后,所有人都把责任往叶名琛头上推,弹劾叶名琛的折子当真是义愤填膺,黄宗汉毫不怀疑一旦这次广州再次失陷,这些官僚会再玩一次弹劾,会再一次推诿责任,不过这回弹劾的就是他黄宗汉了。
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到时候皇帝怎么办,是维护他黄宗汉把整个广东官场都打一遍,还是用他黄宗汉的脑袋来安抚这些广东地方官,想一想也知道皇帝会怎么选择,黄宗汉不怕失败,不怕担责任,可问题是责任要他担,恐怕还得背负一个臭名声。林则徐那么大的名头,战后还被发配到新疆好几年,与其说是为了安抚洋人,不如说是为了平息众怒。林则徐都如此,他黄宗汉又岂能免俗。
所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的黄宗汉,真正是下了决心要守住广州了,把广州所有的军队能动用的都往城墙上赶。
可这时候,那个八旗权贵穆克德讷,这几天一直在跟黄宗汉争夺广州城中军权的广州将军,却突然退缩了,不但表示一切都听黄宗汉的,而且主动请缨带他的八旗兵和标兵去防守城西一带。
洋人是从城东打来的,他去城西防御个屁,就是去城北防御观音山高地也比防御城西靠谱。黄宗汉可知道,上回洋人攻城的时候,就是抢占了观音山,炮轰广州城才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但黄宗汉能知道,穆克德讷就更知道了,傻子才回去炮台跟洋人硬碰硬呢。
八旗和绿营真的是烂透了,黄宗汉发现自己能依靠的还是只有那些乡勇,将最有战斗力的林福祥勇营和华庭杰带领的南海县勇都调去防守炮台;观音山交给李福泰带领番禺县勇防守。其他三面城墙,就只能靠广东本土的三大乡绅带领的乡勇了。
朱敬伦登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群群乡勇躲在城墙的垛堞后面观察英军动向。
江面上十几艘英军军舰已经炮轰了东炮台半个多时辰了,如朱敬伦所料,炮台上的围墙根本挡不住英军的舰炮,面向东面的围墙已经坍塌了大半,不过炮台是一座环形筑垒工事,厚重的花岗岩砌筑的护垒相当坚固,三十六门大炮目前还在照常反击。但反击的效果很差,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让一艘英军军舰受伤。
大概是这种情况助长了英军的信心,十几艘军舰竟然缓缓向前开动,这是打算缩短距离对炮台实施更大的打击了。
南海县衙门。
外面的炮声丝毫没有影响到一群“好汉”的兴致,他们高声叫着好。
方山万万没想到,张磐这个纨绔子弟竟然将石井村的壮汉刘八斤给打败了。
刘八斤不但身材魁梧,而且动作有模有样,一看就是练过的,本想着能给这个惹祸的纨绔一个深刻的教训,却不想最后的结果是刘八斤躺在地上哀号。
张磐这厮也生的一副好皮囊,身材高大,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去。但是脸色蜡黄,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谁能想到这孙子东起手来不但狠辣,而且阴毒,招招下九流,不离刘八斤的下三路,缠斗了半个时辰后,瞅准机会撂倒了刘八斤。
但刘八斤败了却不服,在地上骂骂咧咧的,张磐也不生气,不断的抱拳向周围叫好的人群拱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刘八斤紧闭着已经明显肿起来的双眼,两只手捂着胯下,身子缩成虾状。
他突然骂到了那青楼女子,一下子就让张磐变了脸色。
“你这孙子,老子跟你没完。有种改日待爷爷叫齐了兄弟,在跟你较一较高低。今天老子饶了你,明天你还得乖乖把那sao女人给老子送回来。不就是一个窑子里的biao子嘛。反正老子也睡过了!”
“你说什么!”
张磐脸色变冷,目光中发出凶气。
方山马上知道要遭,立刻就拦了上去,站在他还地上的刘八斤之间。
四周的“好汉”们见状,也准备起来,和几个刘八斤的手下对峙起来。
“好我的少爷啊,快别闹腾了,听听这声儿,鬼兵又要打回来了。现在可不是闹的时候!”
方山彻底对这种公子哥没办法了,他也看出来张磐是真的动了杀气,眼神凶的可怕。
张磐一手将方山甩开,直接就到了刘八斤身前,一张大脚就踩了上去。
刘八斤还闭着眼睛呢,就感觉脸上遭到了重击,猛的撞向地面。
“老子弄死你!”
张磐声音不高,但刘八斤却听的真真切切,低沉的声音中带有一种野兽般的怒意,他第一次怕了,嘴里的骂声也消失了。
哪里敢让这少爷羔子真的杀了人呢,朱敬伦交代的清清楚楚,闹成什么样都成,只要不出人命,可现在就快要出人命了,还是在自己建议下比武出的人命,方山知道如果那刘八斤真死了,就又是自己自作主张坏了朱敬伦的事情。
一想到失去朱敬伦的信任,想象中的美好前途就要丢失,方山不顾一切的扑向张磐,倒不是要打架,而是拼命的抱住他。
“住手!”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子,施施然从后宅慢慢走向前院。
这不是月香楼的鸨儿赵月香还能是谁?
在月香楼的时候,方山也没见过这女人几回,但他知道长宿月香楼的张磐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可是听说这女人从来没有让张磐得手过。张磐没有得手,也不离开月香楼,就跟其他姑娘厮混,一有机会就去缠那赵月香。
方山以前觉得,这女人好手段,越是不让张磐得手,张磐就越是痴缠,就越要在月香楼里大把的撒银子。可是现在方山觉得,这女人还真的是祸水啊,当然不止是因为她长得非常漂亮。
朱敬伦一直待在城墙上,英军的舰炮一发都没有落到城墙上,一方面说明他的火力集中在炮台上,另一方面说明他的炮兵确实比较好,如果对面是驻守炮台的乡勇炮手,谁知道会不会先打到城头上,看看他们现在的表现,多少炮弹都落到了江边的沙滩上,都没有落到江水中,更枉论打到江面上的军舰了。
在清军这种水平的炮术下,英军军舰放心的次第开到了距离炮台一里外的江面上,继续炮轰炮台。因为围墙已经摧毁的差不多了,他们开始使用开花弹,偶有几颗在炮台上炸开的开花弹给清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一时间炮手们都不敢抬头,紧紧躲在护垒后面,反击的炮声一时绝迹。
清军彻底的压制住了炮台,这时候朱敬伦看到英军一个大胆的举动,远在三里外的一些大船上放下一艘艘救生艇一般的桨船,船上称作的士兵登上小船,在远处的江岸上登陆了,还有一些轮船直接开动,这些是后勤船,显然不是来送菜的,那么就是准备直接在炮台所在的沙洲登陆。
看到那些轮船,直接从不断喷吐炮弹的战舰中间穿过,一直开到距离炮台不到一里处,接着同样放下小船,有士兵跳到船上,接着划桨往炮台方向开过来。岸上的英军也已经列队完毕,沿着江岸朝着广州城方向前进。
这是打算水陆并进,两面夹击炮台啊。
而炮台上的守军此时依然被英军的舰炮打的抬不起头,炮台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