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丞相府。
李斯随手拿起卷竹简。
“小鹿,现在如何了?”
“禀家长,少主在卖刨冰。”
“刨冰?”
“就是以果浆掺了些冰。”
“真是个混账!”李斯狠狠挥手,竹简顿时砸在桌子上,脸色铁青道:“老夫贵为左丞相,爵至彻侯。他是老夫幼子,却去当个贾人,做这苟且买卖。老夫将他送至泾阳,是要让他成人,还得学些东西。就算是做些匠活,做那筒车水排,老夫都觉得他是学有所成。”
李斯脸色铁青,气的是吹胡子瞪眼。
因为李鹿这家伙,他最起码少活十年!
好端端的正路不走,就想着些歪门邪道。
他已是足够退让,也不强求李鹿去学习律令。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再做些匠活也没什么问题。他在秦国多年,积攒的人脉关系足够让李鹿进入将作少府。再帮着运作,今后就算成为少府都不是没可能。
可现在倒好,这小子跑去做买卖?!
怎的,还缺钱不成?
所有人都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商贾。他们家族中也有做买卖的,但那些可都是旁支,地位和隶臣妾没什么区别。这么做也是为了维系家族开支,他本质上还是不喜欢商贾。
现在倒好,他儿子跑去做买卖!
这事要传到咸阳,他的老脸往哪搁?
“这又是那卓草所授意的?”
“好像是的……”
“这家伙!”
李斯恨得是牙痒痒。
这要换个人,早把他骨灰都给扬了!
明明有足够的学识才能,偏偏干这商贾买卖。卓草自己做也就罢了,毕竟他本身就是商贾。而且他还年轻,就算做出点出格的事来也没人会追究。更别说卓草现在可是天赐奇人,屡屡献策立下大功,秦始皇对他又极其宠信。
李斯能怎么着?
除开生闷气外,别无他法。
“府上冰块都所剩无几,那卓府莫非还挖凿深井储冰不成?用冰掺果浆,这想法倒是新奇。只是这价钱想必会比较高,买的起的人必是寥寥无几。好端端的做这买卖,李鹿这小子绝对是被那卓草所诓骗的!”
李斯信誓旦旦的开口。
他有种感觉,卓草就是在报复他。
知道他处处更正秦律,便让李鹿做买卖。
这招可真是够狠的!
至于刨冰这玩意儿,他是不觉得会有什么销量。现在天气炎热,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的冰块祛暑降温。咸阳城各家勋贵都差不多,他们自个儿都不够用的,更别说拿出去卖了。
刨冰卖的价钱低,那还不如自己用。
若是卖的高了,肯定也没几个人愿意买。
在李斯看来,摆明就是卓草自己赔本赚吆喝。目的就是要让李鹿去做买卖,通过这种手段来报复他。
呸!恶心!
“家长……您误会了……”
“嗯?”
“少主这买卖生意好的很。”
“嗯?!”
李斯顿时就惊了。
难不成卓草真的在做亏本买卖?
不可能!
卓草恨不得是把石头都给榨出油水来,就算要报复他也绝对不可能做亏本买卖。
“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少主现在还会变仙法!”
“???”
仙法?!
“对!刚开始这买卖其实并不算好,后来少主施展仙法,当着来往商贾黔首的面凭空将水凝结成冰。当时很多人都亲眼看到咧。价钱也便宜的很,就这么一大碗只要一钱。一天能卖上千碗,整个小泽乡都是络绎不绝。”
“……”
李斯傻眼了。
凝水成冰?
仙法?!
“你的意思是,水直接变成冰了?”
“是的,吾亲眼所见!”
老管家认真的颔首点头,无比笃定。连说带比划,要多神奇就有多神奇。对于他说的话,李斯自然是不相信的。这事或许是真的,但李鹿绝不可能会什么仙法。要真有这本事,何必要跑去卖刨冰?
“是这样……”
听完老管家所言,李斯反而更迷糊了。
他总觉得这事很古怪。
这么算的话,赚的钱的确不少。
可问题在于,到底是如何做到凝水成冰的?
“去准备车架,老夫要亲自过去看看!”
李斯双眼微眯,透着几分冷意。这里面绝对有猫腻,而且肯定和卓草有关。先前秦腾搞出来个菽乳,在咸阳是赚的盆满钵满。买豆腐的人是络绎不绝,就因为物美价廉,老少咸宜。甭管是勋贵还是黔首,全都能买得起。
因为菽乳好卖的缘故,菽豆价钱愣是涨了上去,而这些都是卓草的计划。大规模种植菽豆,到最后只会让菽豆价格暴跌,到时候是粮贱伤农。现在倒好,整个关中地区的菽豆价格都开始缓慢上涨。
他有种感觉,这凝水成冰也是卓草的用意?
不成不成,他必须得去看看!
这买卖要是好做,他必须得横插一脚。
他是瞧不起商贾,可还不至于有钱不赚。
他不做买卖,不代表李氏其余人不做。
看看秦腾这家伙,菽乳买卖做的是风生水起。还安排旁支到关中各县开工坊,活脱脱的连锁店模式,直接把这买卖给垄断了。这几日看到秦腾,这老小子嘴都快笑歪了,赚的是盆满钵满。
按秦腾的说法,再往后就朝着别的郡县开。以后他秦氏豆腐,必将名满天下。单单靠这豆腐,他秦氏旁支今后也算是有了谋生。
这李斯能不眼红?
别看他当面说不过如此,实际上他这就是酸的。
……
……
小泽城。
“刨冰刨冰,好吃的刨冰。”
“一钱一碗,童叟无欺。”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关关拿着喇叭不住嚷嚷着。围观的商贾黔首非常多,把这摊位牢牢包满。有商贾掏出枚半两钱,顺手端起陶碗。里面是山桃汁,搭配刨冰不光是酸甜可口还消暑止渴。一大碗喝完后,这商贾还相当不满意,再掏出枚铜钱再来一碗!
“鹿哥,赶紧再整点刨冰!”
关关赶忙嚷嚷着。
他就是雎鸠的胞弟,只有个乳名关关。按卓草的说法,取个女娃的名字好养活。说白点其实就是他实在不知取什么名字,干脆搞个关关雎鸠。他这么说后,辰伯就这么定了下来。
雎鸠要在家里头照顾老媪,还要带着人摘野果。刨冰这玩意儿本身就容易吃坏肚子,卓草就告诫过他们。去卖刨冰没什么,千万别图省事儿直接用硝石融水后凝结成的冰,野果必须得洗干净。
现在正值夏季,山上的野果很多。口感味道不好说,但数量相当惊人。很多有经验的老农,都会将这些野果摘下来用以制果脯。等到了冬天后,便会自陶罐中取出,是稚童最喜欢的零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品尝到难得的甜味。
李鹿黑着脸,顺手把硝石放至陶缸内。再把盛满清水的铜盆放至中间,而后便帮着胡亥把果浆提前拿出来。这些果浆自然是都掺过水的,起个稀释作用,同时也为了节约成本。
有什么样的师父,就带出来什么样的徒弟。他们这么做,那完全是和卓草有样学样,谁让他起了个好头呢?
即便如此,购买者照样是络绎不绝。
关关不住吆喝着,来来往往的商贾都愿意停下来花点钱买上一大碗尝尝。本身价钱就低的很,不过区区一钱而已。就算去客舍,那也只能买上碗粟米粥,撑死再搭配个菜羹。现在天气热,来上碗刨冰刚好还能解暑。
足足忙活一上午,果浆是全都卖光。关关数着一枚枚的铜钱,脸上满是笑意。这几日赚的很多,几乎是没什么成本。山上野果他们出价爽快,卖的人也很多。今天粗算利润少说也得有六百钱,分到他手里也能有上百钱。
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挣这么多!
一天合算三石粟米!
这谁敢信?!
等辰伯回来,估计能被吓死!
“鹿哥,这太多了!”
“一般般吧。”
李鹿这真不是在显摆。
上千钱都不够他在咸阳挥霍的。
有聪明的商贾大概看出了些许猫腻,专门问他这凝水成冰是怎么做到的。甚至还有出高价钱,希望能换取秘法的。李鹿本来想效仿卓草搞个加盟什么的,就像是当初秦腾那样。秦腾能做菽豆买卖,可都要把利润分卓草份。
只不过后来他就放弃了,毕竟这法子是卓草教的。李鹿的确是混账的很,可他并不蠢笨,不是分不清对错。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只是有时候刻意做错事气人而已。对卓草,李鹿还是相当尊敬的,所以他就让商贾直接去找卓草。
能否做成,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到最后,大头还是让卓草给赚去。
他那天回去,恰好看到有商贾乐呵呵的离开卓府。从那人的表情,李鹿就能看出来肯定是得手了。对于此事,李鹿开始很不能理解。在他看来,他这么做不就是摆明把钱让别人赚?
后来卓草就告诉他了,别把旁人想的那么蠢笨。就说这消石制冰,用不了多久肯定会被人所知晓。与其被人山寨,倒不如搞个一锤子买卖,想要这法子的直接给三千钱。至于后续能否赚钱得利,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嘶……学到老活到老!
“你这刨冰还有吗?”
就在三人数钱的时候,就有人站在摊铺前。长得是浓眉大眼的,头戴梯形板冠,这是四级爵位不更的象征。腰间佩剑,身高约有八尺并不算高,只是体型极其壮硕。说起话来是瓮声瓮气的,长相倒是和卓彘有些神似。
“没咧,明天再来吧!”
关关起身招呼。
不放过任何一个客人,这是他的原则。
今天没吃上无所谓,明天再来便是。
“没了?这不是还有吗?”
“这些不能吃的,而且也没果浆了。”
关关指着硝石做成的冰,摇了摇头。同时还把陶罐取出,这里面是一点果浆都没了。
“这刨冰为何不能吃?”
“有毒的。”
“有毒你还敢卖?!”
壮汉眼神顿时就变了,右手更是按在剑柄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在秦国知情不报也是犯法,像这种奸商都该拉出去挂树上!
关关见状连忙解释道:“这位壮士勿要误会。这些冰水都不能食用,只能用这铜盆内的刨冰。”
“为何?”
“这都是机密,不能外泄。”
壮汉眉头紧蹙,冷冷道:“汝勿要以为年纪小,某便不敢动手。某自北郡而来,沿路见过诸多奸商匪盗。小小年纪不去操持农事,偏偏干这下作的商事!”
“下作?!”
李鹿当即站起身来,面露不善。
仗着自己有不更爵位,便敢放肆?
给他脸了还!
“做买卖是你情我愿的事,何来下作?”
“商贾不从农事,就是下作!”
壮汉瓮声瓮气的开口,面露笃定。
“罢了罢了,某也不与你们这些稚童计较,真想看看你们翁媪是怎么教你们的?看你们年纪也不大,想来也都是穷苦人家。某好歹也是不更,更是被调至此地的亭长,汝等怎能不作揖行礼?”
卓绛重重的哼了声。
但是很可惜,只换来李鹿的白眼。
区区不更,也敢在他面前放肆?
“你想见吾翁媪?”
“怎的?”
“吾翁为当朝左丞相,你去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