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薪百无聊赖的数着纸条。
今日生意不佳,只得三十余坛。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呐,回去后想来又要受老将军责罚。王翦为秦将,夷六国。当是时,翦为宿将,始皇师之。王翦虽说是解甲归田,却还挂着太师的名头。食频阳八千户,县令齐高做事前都得先去问他。
“秦公,卓君。”
看到人走出来后,王薪当即作揖。
“不必多礼。”秦腾骑着戎马,淡淡道:“老太师这几日身体可好?”
王薪叹了口气。
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太师好酒,自尝过草酒后更是赞叹不已。承蒙陛下赐下,却还是不够。便让我来这购买,只是这价格方面太过昂贵。所以,我便用这法子。”
现在卓草不卖酒,只抽奖。五百钱抽一回,可不便宜。抽到超大坛还好说,其他都是血亏。偏偏抽中者寥寥无几,倒不如干脆低价收购,还稍微便宜些。
打过招呼后,他们便准备回去。
走着走着,秦腾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老太师,大限将至……”
“老太师?”
“便是武成侯。”
卓草这才回过神来,他虽说在泾阳却也听说过王翦的事迹。他是始皇帝手中最锋锐的宝剑,为他扫除无数阻碍。二人是君臣,也是师徒。他听扶苏说起不少关于王翦的故事,昔日蕲年宫之变,王翦为皇帝挡下致命的毒箭。血都流了小半桶,数十位太医战战兢兢拼死方才将其救回。
这位战功赫赫的猛将,终究是大限将至。
就说始皇寿宴,王翦也未曾出席。
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
“老太师已过古稀,这些年来身体越发不适。若是有机会卓生倒是能去看看,汝身怀奇门医术,想必能为老太师续命。如若真的能成,汝在朝中便无人能撼动分毫。”
“……”
卓草差点就哭了。
生命终有尽头,王翦是大限将至。
咋滴,还想长生不成?
“秦公,我真不懂医术。”
“没有人,比你更懂医术。”
“秦公说的对!”
“额也这么想的!”
“+1!”
望着他们仨开口,卓草是目瞪口呆。
你们仨站哪边的?!
“秦公,我真不懂。”
“无人可治的瘟疫,被你三天治好。你说不懂医术,谁会相信?”秦腾望着卓草,无奈叹息道:“汝为弱冠之年,懂得收敛自身锋芒乃是好事。可若能治好老太师,则是奇功一件。若能得王氏支持,在军中也必有一席之地。”
王氏在秦国就是赫赫有名的老军阀,纵然王翦已经解甲归田,可军中照旧有他的传说。昔日他的部将,现在可都是位居高位,这就是王氏恐怖的人脉。昔日伐楚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
秦国伦侯一抓一大把,彻侯就这么几个。李斯和冯去疾因为官至丞相而被封彻侯,王翦父子俩可都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晋升。秦灭六国,王氏独占其五!
“算了算了……”
卓草连连摆手。
他不想去救吗?
他给猪看病还有些用,给人看病去害人?
“卓君,秦公说的没错。”韩信在旁认真道:“即便不能手握兵权,与将领亲近对你今后入朝出仕也有好处。且说那太医令夏无且,昔日救了老太师的命。方能出席秦廷宴会,关键时刻以药箱阻止荆轲刺秦。不光得金子赏赐,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在秦国,兵权远比其他的更重要。”
韩信分析的相当精准,但他也有私心。他投奔卓草,为的是实现心中抱负。为的是能手握兵权,拜将封侯。仅仅在草堂当个先生,非他本意。他每日以直钩钓鱼,便是效仿吕尚。他自幼苦读兵书,钻研各个战役,为的便是有朝能出人头地。
“住口。”
“卓君息怒。”
韩信抱拳致歉,他现在勉强能算是卓府的门客。卓草是主家,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他说三道四的。他能提建议,是否还是得看卓草的意思。喧宾夺主,可不是好事。
秦腾摇头叹气,也没再多言。
待那日来临,或许由不得卓草。
因为,王翦对秦国太过重要!
……
卓府。
内史腾望着盘子里的菽豆,不明所以。
“这是菽豆?”
“准确说是熏豆。”
“熏豆?”
卓草微笑点头,他的家乡就有做熏豆的习惯。当初村中老人年年都会做熏豆,采摘新鲜饱满的毛豆。而后剥毛豆清水漂洗,再煮沸至半熟,再以炭火熏烤便可。正常都是咸味的,主要是用来泡茶喝。还会放黑豆腐干芝麻和胡萝卜丝,先喝水再吃这些。
他更喜欢吃甜熏豆,也都是当零嘴。特别是熏豆上还有层糖霜,吃起来颇为爽口,令人回味无穷。保存得当的话,放个两年不成问题。他当初去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会扛一大袋。只是后来年纪越来越大,熏豆也渐渐没了当初的味道。
他还特地问过村中老人,说是先前做熏豆都是用的桑树枝条烘烤。到后面图省事,便用木柴乃至煤气充数,味道自然就变了。
“这盘是甜的,这盘是咸的。”
秦腾半信半疑的端起来品尝。
算起来,这是江南水乡独有的特产。
就算搁后世在咸阳,秦腾都未必能吃到。他先吃的甜的,有股淡淡的蜜糖味。还非常有嚼劲,咀嚼起来是嘎吱嘎吱做响。他倒也没太惊奇,只是轻轻颔首赞许而已。
“汝多费些心思在别的上,兴许会更好。”秦腾望着卓草,淡淡道:“这就是汝要轮种菽豆的原因?这熏豆味道的确尚可,却要以饴糖而制成。汝可知这饴糖有多珍贵?”
秦腾是真心把卓草当成子侄辈看待。先前他只觉得卓草是个有些本事的奇人罢了,直到在谷口城亲眼见识过卓草的本事,方才有所改观。所以他很想带卓草走向正轨,为秦万民谋福祉,而非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浪费在无谓的事上。
“……”
卓草脸上笑容瞬间消散。
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挨了一顿喷?
“轮种菽豆,只是为恢复地力。种的多后,菽豆必定会跌价。我就想着做些好吃的,维持菽豆价格。这熏豆,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别的?”
“自是如此。”
秦腾顿时来了几分兴趣,没想到卓草能看的这么远。粮价涨涨跌跌很正常,哪怕秦国出手调控,作用其实也不大。就如谷口县,到后续粮价已彻底崩盘,直接飙升至上千一石粟米。
菽豆在关中地区本身吃的就不多,价钱素来是比较低的。按今年这产出来看,怕是能跌破二十钱。到那时,其实对农户而言也是种伤害。
“莲萍,上菜。”
卓草示意秦腾入座。
麻婆豆腐,鱼头豆腐汤,煎豆腐,小葱拌豆腐。
四道菜端上来后,令秦腾都有些诧异。
“这是什么?”
“豆腐。”
“不不不,是菽乳。”
扶苏在旁开口,他是亲眼看过菽豆变成豆腐的过程。若非亲眼所见,他都没想到会这般神奇。一颗颗晒成黄色的菽豆竟能磨出乳汁,再变成这洁白如玉的菽乳。吃起来口感绵软,就是宗族内没牙齿的老人都能轻松咀嚼。菽乳也备受亭里稚童的喜欢,很多稚童早上都能喝上杯豆汁。
当然,是没有饴糖的。
“菽乳?”
这名字倒是好听。
秦腾望着红彤彤的麻婆豆腐,也是食指大动。按卓草的说法,挖上一大勺铺在粟米饭上。半口饭半口豆腐,细细品味着其中味道,辣的他是满脸涨红。又辣又麻,倒是颇为下饭。
“这真是菽豆而成?”
“当然是的。”
胡亥理所当然的开口,这些豆腐可都是他和李鹿磨出来的。家里头是有耕牛拉磨的,只是卓草说耕牛若瘦了他得受罚,所以便让他们二人代替。给李鹿蒙上眼睛,卖力的推着石磨,跑的比耕牛还快。
这俩货正是狗都嫌弃的年纪,自从不种地后便无处发**力。李鹿倒是还好说,毕竟还得跟着公输刯研究水排。
可胡亥能干啥?
就和街溜子似的,背着挎包到处转悠。上次还嚷嚷着帮忙放牛,结果差点被牛给顶翻了。胡亥从地上爬起来后越想越气,就开始和牛较劲,最后被牛一脚踹飞出去,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这菽乳,很容易制成?”
“是豆腐……”
卓草弱弱的开口。
“倒不难做,一石菽豆能成四石菽乳。”
“又掺水了?!”
秦腾眼神不善,看向卓草。
你小子可真是个人才!
“秦公,这菽乳不掺水可不好吃。”
卓草面露无奈,如果是做老豆腐的话还好。像他做的都是嫩豆腐,不加水怎么做?那做出来的,还能吃吗?
“你想想,做饭不加水能吃吗?”
“别人倒好,汝……老夫不放心。”
“……”
天地良心,他可是个好人!
秦腾也不理会,又夹了两筷子豆芽。
“这又是何物?”
“豆芽。”
“就是菽豆遇水而生的黄卷嫩芽?”
“对对对。”
秦腾顿时面露诧异,没想到这豆芽菜还这么好吃。他昔日为韩臣,便曾听说有农户因为家境贫寒只得储存大量的菽豆过冬。结果却因储存不当,导致菽豆生黄卷,当然仅仅只是冒头而已。甚至有医卜以此为药,用来治病的。
可这盘子韭菜炒豆芽却不同,豆芽很长。吃起来清脆爽口,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秦腾是真没想到,他瞧不上眼的菽豆竟还能制成如此美味?
“说罢,想要老夫帮你什么?”
酒足饭饱后,秦腾便放下筷子。他知道,卓草绝对是没安好心。好端端的设宴款待他,还全都上的新菜。要说没有所求,他是肯定不会信的。
“秦公,你说这豆腐在咸阳会不会很好卖?”
“应当是会的。”
“咱俩合作,我出技术和菽豆其他都由秦公来。然后七三分账,如何?”
“七成?”
“对,七成是我的。”
秦腾蹙眉思索着,淡淡道:“你就不怕老夫知晓做法后,便不与你合作了?”
“秦公为人正直,官至内史,素来视金钱如粪土。昔日治理南郡更是写出为吏之道,如此清廉如水的正直官吏,怎会贪我这点小钱?秦公便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秦吏典范,更是吾心中的旌旗灯塔!吾对秦公的敬仰,就犹如滔滔江水……”
“停停停,你不必吹捧。”
“……”
“……”
卓草旋即正色道:“这点小事,对秦公来说不算什么,主要就是安排旁支帮着看管照拂便可。秦公你想想,待菽豆大熟之时因为量多就要跌价,岂不是伤了天下黔首的心?此事关系重大,若非吾翁实在不靠谱,也不会找秦公帮忙。”
“呵……呵呵!”
先前苏荷提过个建议,说是在伏荼亭做好了再卖去咸阳。且不说路途颠簸,可能会变成烂豆腐。光现在这天气,怕是运过去就能直接吃臭豆腐了。现在这交通压根就不可能做到,只能是把菽豆运至咸阳。直接卖也卖不出个好价钱,倒不如搞个专门做豆腐的工坊。
他可都听苏荷说起过,咸阳城现在是肥的流油。家家户户都富裕的很,价钱比小泽城要高不少。想做买卖,最好的地方还是咸阳。
卓草在咸阳是人生地不熟,连去都没去过。他倒是想让傻老爹去捯饬,就怕他到最后惹出堆麻烦出来。在小泽城他态度蛮横些,卓草还真无所谓。可傻老爹要在咸阳城招惹了什么人,那咋办?
李鼠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奈何偏偏是李斯的人。如果说李斯这老小子不地道,想着坑他那他找谁说理去。思来想去,他觉得也就秦腾能信任些。
“此事倒也无妨,老夫交予旁支去做便可。至于这分账之事便如你所言,等老夫安排妥当后,自会派人来找你签订契卷。”
“多谢秦公!”
卓草是当即起身作揖。
其实秦腾也有自己的私心,钱和权没几个人不喜欢。他在咸阳地位是高,但是好的买卖可轮不到他插手。就好比酒这一块,基本上被李斯给垄断了。他家里虽说能做些铜铁器具的买卖,赚的其实也不多。
菽豆价钱极其低廉,一石菽豆能做四石豆腐。关键口感味道也相当不错,特别是这麻婆豆腐。虽说颇为辣口,却也是颇为美味。能在挣钱的同时,令廉价的菽豆有了销路,秦腾也不介意。毕竟,这事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
送走秦腾,卓草也算松了口气。顺手给苍鸽换了些菽豆麦粒,望着鸟笼中越发精神的苍鸽颇为满意。有些事交给专业的人更容易办好,就比如县城的训禽师。这些苍鸽本来相当骄傲,甚至还会闹绝食。后来找到那位训禽师后,倒是被他驯的服服帖帖。
这几日他都会让卓彘帮着放鸽子,仅仅只有几只跑了。其他的全都乖乖飞回卓府,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卓草准备再过几日带出去上百里,看看能否成功。要是真的能成,那他也算是勉强入门咧。
他在饲养鸽子,扶苏则是在喂马。
看他满脸宠溺的模样,卓草就感到阵恶寒。“小苏,这戎马不是刚吃过吗?你这怎么又喂它吃的?”
“多吃点,多吃些才长得快。”
扶苏先前就相中的是这匹戎马。毛色是一水的墨黑,就额头上有小撮白毛。不论体质潜力,这匹戎马绝对都是上上之选。
“这匹戎马就送你了。”
“送我了?”
扶苏当即转过身来,手上的刍藁落在马厩内。而后便以个不可思议的速度窜至卓草面前,激动的抓着卓草肩膀。
“小草,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你再晃就是假的了。”
卓草知道这戎马很珍贵,可再珍贵那也是代步用的。他现在爵至左庶长,按规矩已经能驭两马。还剩下四匹戎马,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给别人用。他养马不是养个祖宗,天天光吃不干活,可能吗?
这是对资源最大的浪费!
“好好好!”
扶苏激动的话都说不完整,不住点头。想不到这戎马辗转后,最后还是落到他的手里。这下可真是赚大发了,他必须得骑出去兜风!
……
……
入夜,伏荼亭颇为安静。
零星能听到三两犬吠,此起彼伏。
黑夜笼罩下,显得是颇为安静。
“子房,这奢华大宅便是卓府?”
“嗯。”
离去数月的张良站在大门前,颔首点头。他旁边还站着位青年,头戴木冠着绢帛长衫。留着八字胡须,负手而立。身高八尺有余,腰间佩剑。
“门口并无守卫,也太过大意了些。”青年不住摇头,淡淡道:“听子房提及此人,本以为有多厉害,没想到不过如此。子房莫急,看我先给他个下马威再说!”
说着,青年便翻身爬上了围墙。
看到眼前这幕,张良并未阻止。
他知道,吕泽肯定是会吃亏的。
卓草为人谨慎小心,这府宅看似无人看守,实际上是机关重重。他先前住在卓府数日,自是知晓卓草的本事。吕泽这家伙如此胆大妄为,吃点亏也是好的。
毕竟,他也想看这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