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吃了几片,夹起一撮软化的蒟蒻粉,与牛筋同入口,顿觉层次分明,舌头几乎忙不过来。
“这锅,是孤独的锅。”他忽然说,“两个人吃,便破了味。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层声音。”
女子不答,只是缓缓坐到另一边,给他倒了一杯酒。
“你吃得很慢。”
“这锅,不该快。”他饮下一口酒,继续慢慢夹菜。
屋外风起,门外的陶猫在夜色中一动不动。
酒喝到第三杯时,他忽然开口:“你这锅,只做夜里,是因为怕白天太吵?”
“是。”女子点头,“这锅要在静中熬,静中吃,才能让那沉香浮上来。”
絔毓裔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锅中汤水渐浅,牛筋已尽,酒亦空杯。
他坐在桌前,静静看着锅中那最后一缕残汤,像是看着一场梦将醒。
“这一锅,比我想象中还要深。”他低声喃喃,“我在汤里,见了一座旧屋,有人坐在门槛,正煮一锅牛骨……”
女子没答,只是收起碗筷,动作极轻。
“换点新的,今天加双份面,辣子多一点。”他轻声回答,声音低沉得像街角唱片店里旧爵士的低音号角。
罗叔点头,转身就进了锅灶之间。热浪翻腾,锅铲撞击铁锅,牛骨高汤在炉火上翻滚咕哝,蒜末和花椒被热油一浇,瞬间炸出一声清脆的“呲啦”,像是唤醒了整个傍晚的胃口。
絔毓裔静静坐着,手指敲着桌面,一旁是他写了一半的书稿和一个用旧了的笔记本。他是个作家,写武侠,写得不温不火,却也有固定的一批读者。可没人知道,他最爱的不是刀光剑影,而是一碗面。
对他来说,吃面是一种仪式,一种慰藉,一种与世界和解的方式。每次他动笔写到困顿、卡壳,或是心绪不宁,都会来吃上一碗。面条下肚之后,仿佛什么都能慢慢理清。味觉像是打通经脉的钥匙,每一缕咀嚼都像在重建秩序,而他在这面汤与辣油中,找到一种平衡。
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碗很大,粗瓷白釉,青花边沿,碗底隐隐可以看到一个“福”字。面是手擀的,宽而薄,汤底浓郁泛着油光,浮着几块厚切的牛腩,还有切得极细的青蒜与香菜叶子。辣油像夕阳泼洒下的一抹红霞,漂浮在汤面上,轻轻晃动着油花,勾得人心痒。
絔毓裔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面,低头吹了吹,轻轻吸入口中。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时间静止的声音。面条在齿间回旋,有嚼劲却不失柔滑,汤汁随之裹上舌尖,咸中带辣,辣中有甜,甜后回香,层次分明,如同一段从前世走来的记忆,在唇齿间轻轻唱响。
他一边吃,一边微笑,仿佛所有困扰都随着面汤的温热蒸腾而去,脑中那些纠缠不清的情节线也渐渐理出头绪。吃到一半,他从包里掏出本子,咬着筷子翻开书页,用一支磨得发亮的铅笔写下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