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三笑着解释:“先是用生面做生酱,炒得半熟;再用半熟面条炝锅,激起香气;最后以热汤浇淋,熟上加熟,三层口感,一碗吃出三重天地。”
絔毓裔眼神一亮,像是猎犬嗅到了风中藏着的野味。他坐下,靠在那株老黄荆的藤椅上,身体放松下来,食欲却提了上来。
“你等我一盏茶的功夫。”炊三拎着布包钻入厨房,门帘一掀,絔毓裔隐约看到火炉上吊着一个铜锅,锅沿黑亮,显然常年被油烟熏陶。
院子里的小风铃忽然响了一声,清脆悦耳。风似乎更大了些,乌云低垂,空气越发沉郁。不多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敲在竹檐上,啪的一声,又落进晒面旁的水缸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波纹。
“你说这雨,是不是也馋了?”炊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厨房,瓷碗微微发青,滚烫的汤沿着碗沿滑下,在木托上滴答作响。
絔毓裔接过碗,只觉手心一暖。面条上撒着一些黑芝麻和碎葱花,汤汁颜色偏褐,却透亮。那股香气与他先前所尝面别有不同,是一种混合了麦香、肉香与草本香的复杂气味,像是老酒,越闻越深。
他闭眼三息,然后动筷。
第一口,是面本身的韧劲,带着微微粗糙的颗粒感,显然是用石磨磨出来的荞麦面,未经精细筛选,保留了原始的风味。酱汁略甜,回味却清冽。
第二口,是炝炒的香气在舌尖爆开,似乎火候掌控得极准,既不过火,也未生涩。
第三口,汤入喉,热气直冲脑门,那股热辣从舌根延伸到胃里,像一团柔软的火,缓慢燃起。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吃着,那副专注的模样,仿佛此刻世界已只剩这碗面与他一人。
“你啊,每次吃面都像在祭神。”炊三坐在旁边,自斟自饮,啜了口荞花酒,笑道,“你要真是个面仙,怕是这城里早都该给你立个石碑,刻上‘絔毓裔,面道行者’。”
絔毓裔抬头看他,咀嚼片刻,道:“面是人的骨气,用水调出来的是筋骨,用火熬出来的是脾性,用心吃出来的是魂。”
“你说得我都不敢再往嘴里塞了。”
“那你舍不得吃,我替你吃。”
“想得美!”炊三护着酒壶,赶紧往后缩。
两人相视而笑,屋檐雨势渐大,已成串串银线,斜斜洒在庭中。晒面竹竿早被收进了屋里,只剩一地潮湿的青石板,反射着昏沉天光。
“你说,”炊三突然低声问,“你这一碗接一碗地吃,有没有哪一碗,让你放下过一个人?”
絔毓裔沉默,筷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像是在搅动记忆。他没答话,只将碗中最后一口连汤带面送入口中,闭目咽下,呼出一口长气。
“没有。”他说。
炊三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
雨声更密了。
“可有一碗,让你记起过自己?”
絔毓裔看向他,目光不再躲闪。
“有。”
屋里一时无声。雨敲檐瓦,打得细密。远处雷声滚滚,一道银光在天际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