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阁老拂须大笑:“好好好,果然不愧状元之才”
“老夫归隐田园后,若能学的五柳先生三分精髓,余愿足矣”
陈牧立刻恭维道:“五柳先生一生游宦,仕与耕之间反复犹疑十余年,不得已才归隐田园”
“阁老一生许国,宦海四十年位极人臣,今日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又岂是五柳先生能比的”
程阁老含笑摆手:“岂敢岂敢,忠义过誉了,老夫不过尽了人臣本分罢了”
“忠义呀,李阁老那可曾去过了?”
陈牧收敛脸上笑容,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未曾,阁老是元辅,下官理当先来拜见”
程阁老摇头叹息道:“你呀,太过忠厚了,该先去李阁老那的”
“老夫如今无官一身轻,你何时来不可呢”
陈牧郑重起身,深施一礼
“阁老昔年亲督十万大军剿灭白莲匪患,山东千万父老,时刻感念阁老恩德”
“陈牧若因阁老致仕,便做那见风使舵之徒,便对不起这忠义二字”
几句话说的程阁老脸上笑容都真挚了些,毕竟谁不想被人感恩呢。
“果然不愧忠义呀,那李冲若听了你的话,何至落得那般田地”
陈牧心中一凛,暗道:老家伙,你还是提起这茬了。
“李伯父半生清廉,不想一招不慎行差踏错,致时晚节不保连累亲族”
“下官定以此为戒,一心一意效忠朝廷,护我大明江山”
程阁老微微颔首,语重心长道:“我等为人臣着,当忠字当头,此话不假”
“但想当忠臣太难了”
陈牧微楞,顺势请教道:“阁老此言何意?”
程阁老缓缓站起身形来到桌案前,提笔写下八个大字,将笔递给陈牧。
“忠义呀,此乃为臣八法,你想做哪种?”
陈牧俯身将笔接过,顺势看去顿时就看中了第一个字。
权,反
忠,奸
能,庸
诤,佞。
“我想当权臣!”
可惜最终心理期望战胜不了理智,还是在“忠”字上,坚定画了个圈。
“下官想做忠臣”
程阁老叹息道:“忠臣太难了”
“不但要比奸臣奸,要比能臣能,要比诤臣勇,还要防着那三者的明枪暗箭,甚至是帝王的猜忌与忌惮”
“要么早早倒下,要么如李冲那般,变了模样”
“老夫活了一甲子,遍看天下官员,最终活到最后善始善终的忠臣,也不过赵太师一人罢了”
“然而哪怕就是太师,最终也成为了权臣”
“忠义,难道你想做权臣?”
陈牧哪敢承认,连忙惶恐拜道:“下官不敢,还请阁老教我”
程阁老微微颔首,提笔在能字上打了一个勾。
“官场之中风雨不断,只有先做能臣,才能让你稳住中流”
“无论哪方势力占上风,最终还是要能办事,会办事的人的”
“忠义呀,为官想做得久,做的稳,这个字你要牢记在心”
“此一切之根本也”
该说不说,老头不管居心如何,这话的确是金玉良言。
陈牧立刻恭身再拜:“阁老教诲,下官铭记于,永世不忘”
程阁老笑着招了招手,管家捧了托盘弯腰而入。
“李阁老那耽搁不得,老夫就不多留你了”
“这柄玉如意是先帝赐给老夫的,曾言明若将来有才德出众之辈,老夫可代为转赐”
“今日老夫便把此物转赐与你,望你不负先帝之望”
陈牧心底怒骂,老登你玩我!
可面上去只能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陈牧慌忙跪倒在地,双手接过玉如意,激动的涕泪横流
“多谢恩相,忠义必不负先帝,不负恩相”
“哈哈哈快起来快起来”
程阁老双手搀扶起陈牧,又指了一下盘中的银票道:“老夫离京返乡,银钱用处已经不大了”
“京中居之大不易也,听闻你这孩子居然还在租宅子,这样不但有损官体也多有不便”
“这里有纹银两千两,你拿着买个宅子吧”
陈牧哭了,哽咽再拜
“恩相此恩,忠义铭刻肺腑,永世不忘”
程阁老亲自将陈牧送出府门,回来后看着案上的几个字久久不语。
半晌后缓缓提笔,在“反”字上,重重的画了个圈。
......
程阁老身子富态,常年笑容满面,宛如邻家老者。
李阁老则看起来要严肃的多,清瘦的面容,配上一双仿佛世事洞明一般的双眸,颇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都说面相不靠谱,此言不虚也”
陈牧心中感慨不已,谁能想到这位中立了一辈子的内阁值守,居然不声不响的坐上了首辅的宝座?
“咬人的狗不叫,这种从不要咬人的狗,突然一口才要命!”
“陈牧拜见阁老”
李阁老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刚从程阁老那过来?”
陈牧脸上一阵尴尬,他想过这事会被知道。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知晓了,更直接点破了窗户纸。
这一手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陈牧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给堵了回去。
顷刻间陈牧后背就见汗了!
“哈哈哈哈”
李阁老抚须大笑,拉住陈牧便来到正厅,语重心长道
“你做的对,程阁老是元辅旧臣,理当先往拜见”
“若你先来这,那就是失礼了”
陈牧赶紧躬身一拜:“晚辈初入官场,倒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最后来贵府,能多听些阁老教诲”
李阁老失笑道:“你呀,果然一张巧嘴”
陈牧心中一动,连忙当面递上贺仪
“苏州时听伯渊提过,前日正巧碰到便收来献给阁老”
“咦,杜东原的画?”
李阁老摇头苦笑:“老夫这个弟子呀,嘴太碎”
“伯渊来信提过你,言你们交情莫逆,既如此私下里便和伯渊一样,称我为老师吧”
陈牧怎么也没想到天上掉下这么大个馅饼,立刻屈膝跪倒:“陈牧拜见恩师”
一个有心收,一个有心拜,没有师徒之实,却掉下来个师徒之名。
官儿呀。
不过有了名分,自然就不一样。
陈牧立刻问起心中一个小小疑惑:“老师,伯渊有大功为何不留在京城,反而又去了陕西,该留在京中帮老师才是呀”
李阁老摇摇头,谈起徐怀仁
“伯渊为人不稳,还缺少历练,京中不适合他”
陈牧默默为徐怀仁点了根蜡
按这位阁老的意思,他恐怕要在地方上磨炼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