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希文眼中寒芒快速闪过,进而换了一种癫狂的神情。
“范大人,活人都顾不上了,还管死人骨头吗?你想我死,我会甘心引颈受戮?”
范毅腮帮处的肌肉鼓成一道山棱,上下律动了数次。
“那我就等着给你收尸,让你们早点去狗肚子团聚。”
“嘿嘿,送你一句话。”
范希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轻轻靠在范毅肩膀处。
“我,日历仙人!”
这话威力甚大,将范毅心中仅有的优越感震得粉碎。
“诸位,我的话还未讲完,请容我再啰嗦数息。我这位父亲,原本并没有太多本事,蒙荫得了官身,又依附娘家舅兄,这才得以在官场混日子。
昔年一日,其大舅哥来府中做客,欲奸污我小娘,小娘抵死不从,险些被害死,后导致胎位不正,终于难产而亡。
这是我这位老父亲口所述,偏偏还劝我不要因此怨恨任何人。
在场的诸位何人不是人生父母所养,谁人能忍受弑母之仇?范毅匹夫,容忍他人在府中行凶,还劝自己儿子不要在意生母之死。
试问诸君,圣人可以此等谬论?范毅身为朝廷命官,士人典范,如何能有脸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不义之举?至人伦于何地,至圣人‘以直报怨’的教诲于何地?
再问诸君,若尔等也遇此事,当隐忍一生,静候他人屠刀,还是该奋起反抗?”
人群中陷入了讨论,就连在场的皂役、帮闲等也在窃窃私语,一时之间范希文的风评有所好转,虽然都认为他是该被判一个别籍异财的罪名,但暂时没人再说他是个不孝的逆子。
“大人,我说完了,请宣判,范希文罪有应得,不再辩解。”
范希文长揖到地,身形落寞,看得有为、向乾泪雨连连。
原以为范希文自成都走后,便脱离了范家苦海,何曾想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此处,甚至处境更差,被范家主直接钉死在十恶大罪的耻辱柱上。
堂官学聪明了,先看了一眼那边的康王,没有动静,准备宣判。
“大人,门外有三名书生求见,其中两人是锦江北那个县学的山长和教授,说是有事禀告。”
是儒夫子来了,这等人学生故交遍布大宋,轻易不能得罪。
待三人进了堂来,正是山长和蒲夫子,另外一人却是那贫苦书生何尚晏,令范希文诧异。
何尚晏冲范希文点了下头,恭敬地将身上的包袱递给一旁的皂役。
包裹呈上公案,打开一瞧,却是不少的金银、交子、券纸、还有字画和古玩。
“这是?”
堂官不解。
山长呵呵一笑:“听闻范家状告范希文别籍异财,我三人特来做个说明,范希文拿了家中一千余贯,实际赔了四百贯,余下的虽不是赔,但也捐给了学院,为避免引发误会,我等特地来还钱,此处远超一千贯,可补范家损失。望大人放了学生范希文。”
“这个......”
堂官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大人若是不信,敝人蒲法君愿替学生无邪作保。”
蒲夫子毅然请求。
作保乃行连坐之法,山长自不愿蹚这浑水,自家子弟自家照拂。
范毅此刻已经是胜券在握,不愿多得罪一位书院教授,好言相劝。
“蒲夫子应谨慎些,若范希文异财数目高达万贯呢?”
“多谢提醒,我心意已决,若果真坐实此罪,我愿先无邪一步受死!”
“老师!”
范希文除了愧疚再不能有其他想法。
堂官终于拍下了卧龙木,但却被一女声抢了先。
“其实不必如此悲戚,说起来范希文还有功于社稷。”
三娘又在搞什么?这种生硬的套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救人于水火。
“大人,在下皇城司女官,有重要信息,可替范希文昭雪。”
她亮出了牙牌,皇城司三个大字尤为显眼。
堂官见此等牙牌不知多少,皇城司最为特殊,一眼便可认出,这是真的。
范毅却心头一紧,未必然皇城司要强行保人?
三娘不管他们,冲范希文眨了眨眼,在七爷疑惑的目光中开口。
“范希文确实从范家拿了一万贯到泸州不假,但乃是为了周全皇城司的计划,在泸州剿匪、护送税银不得已才蒙骗了家里,此时我皇城司、泸州州衙都应有记录,且事情已然上报梓州路宪司,汴京也有传书,大人可亲自去查。”
堂官惶恐,说了几声“不用”。
开玩笑,什么官敢质疑皇城司的话,除了那些真正的巨蟒。
“那钱呢?”范毅赶紧问道。
三娘笑容诡异,将范毅盯得手心冒汗。
“钱是真送往匪窝的,但只回来了少数,交往梓州路宪司去了,你可亲自去领,至于其他,实在抱歉,部分遗失到山匪巢中,部分应该是沉到江里去了,至于再多就不能讲了。”
我擦!?意思范家一万贯白花花的钱,就真的打了水漂?
“哦,忘了讲,此次范希文立功,或许能上达天听,范家出了个好人才,皆大欢喜。”
然而没有他老父亲的份,明明出了一万贯的。
早知如此,范毅肯定亲自送钱去泸州。
搞成如今这个场面,实在难看至极。
“既然如此,大人,情况特殊,能否当堂撤诉?”
“自然可以,那就......”
范希文陡然大喊道:“不行!我还有事请大人堂审决断。”
范毅笑容僵在嘴角,他不是要状告我等掘人坟墓吧?
万一如此,只有说是另换好地,正好尸骨还被保存着。
堂官心力交瘁,这堂案子是此生审过的最难一堂,直呼要人老命。
“讲来吧,纵然我不能决断,还有康王殿下在此。”
康王那边丢过来一个放心的眼神。
见他二人眉来眼去,范毅心都碎了,只觉得自己先前的表演全都是小丑的言行,有康王和皇城司罩着,恐怕难得有几人还能真正动得了他。
康王!
范毅定睛再看,这不是之前刺杀案替自己说话的贵人嘛?
怪不得当时康王意有所指,专门照顾自己,原来竟和七郎早已认识。
一瞬间,范毅心情从高兴到郁闷,进而失落、悔恨,最后惧怕起来。
他暗暗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娘家的人巴结得吃力,还险些汤都喝不上,如今儿子这边快要齐天的靠山,早已勾搭上了,却被自己一脚踢到了九天之外。
老天爷,难道我范毅只有这般狗屎一样的气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