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猪年，甲辰月，甲午日。
宜，会亲友。
许琛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露出笑意，是个好日子。
沈南鹏、张白河，怎么说也勉强算是亲友吧。
他先到了正弘中心的十楼，壹家茶饮商贸有限公司的总部设在这儿，市场营销部、供应链管理部、财务部、人力资源部、研发部几个主要部门都已经有了骨架。
张红超已经走马上任，担任壹家茶饮的总经理。
小白是董事兼副总经理。
许琛是董事长。
走廊飘着甜丝丝的奶香，透过壹家茶饮的玻璃门，能看见市场部几个小姑娘正围着试饮台，往新款杨枝甘露里加脆波波。
“许总早！”
前台小妹眼睛亮晶晶的，马尾辫上别着奶茶杯造型的发卡，“需要帮您叫张总吗？”
“不用，我随便转转。”
许琛瞄见总经理办公室门缝里透出的光，推门却见空荡荡的老板椅上搭着件灰西装，椅背还印着‘壹家茶饮加盟商大会’的字样。
转角遇见个抱文件的新人差点撞个满怀，小姑娘怀里的加盟商手册哗啦啦撒了一地。
许琛弯腰帮忙捡时，瞥见手册扉页张红超的证件照，p图师显然下手狠了，把那张国字脸修得像发面馒头。
他乐了，笑问：“张总呢？办公室没见他人。”
“张总在和完颜总接待江浙来的大客户。”
捧着芋泥波波奶茶的圆脸女生凑过来，吸管上还沾着口红印，“刚还听见他们在会客室吵架，张总说珍珠煮过头影响口感，完颜总说成本优先……”
许琛忍俊不禁，想起上周张红超蹲在后厨称木薯粉的较真模样。
见张红超融入的挺好，他便放心了。
正要离开，余光瞥见茶水间闪过个穿牛仔外套的身影，走路的姿势和张红超很像，在路过研发室时突然驻足，盯着吧台上五颜六色的糖浆罐猛瞧。
“同学，试饮台在那边。”许琛晃了晃手里的员工卡。
那男人闻声扭头望来，与许琛目光对视。
许琛见男生的样子，先笑道：“你不是公司的员工吧？”
“您是许总吧？”男生笑道。
“你认识我？”
“我叫张红甫，张红超是我哥，他和我说过许总。”
打量着比张红超稚嫩，面容相似，没戴眼镜的张红甫，他问：“你今天不用上班？”
“我在黄河科技大学上学。学校放假，我没事就来找我哥。”张红甫解释着说。
“好，你先随便逛吧，我先去忙点事。”
“哎，您忙。”
简单和张红甫聊了两句，许琛溜达出了公司，进了电梯，按了十二楼的楼层。
张红超从开始做生意，张红甫就没少帮忙打下手。
在张红超07年开了第一家蜜雪冰城店后，更是从黄河科技大学退学开了第一家加盟店，不过当时蜜雪冰城店只要冰淇淋一款主打产品，吃多了容易腻，加盟商开的店基本全倒闭了。
只要张红甫开的店一直坚守下来，而且他的店成了蜜雪冰城的试验田，各种茶饮品类都是先从他的店鼓捣出来的。
张红甫这个人，比他哥哥脑子活，对市场嗅觉很敏锐。
张红超搞管理，张红甫抓市场，兄弟二人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
如今，历史在这儿拐了个弯，张红超没有开蜜雪冰城店，而是加盟了壹家茶饮，成为了壹家茶饮的总经理。
估计，张红甫不会选择在黄河科技大学退学了。
但会不会加入壹家茶饮，这个就说不准了。
张红超、张红甫，这两人都是可造之材，只待有人提携、打磨，便可成为一块璞玉。
想着心事，他出了电梯，到了十二楼微博总部。
“许总。”前台小姐姐白衬衫A字裙，时尚靓丽，笑容甜美。
许琛点点头，进了公司，迎面碰见卓晖，“老卓，张总、沈总来了吗？”
卓晖忙道，“刚到会客室，葛总在陪着，我正想出来给你打电话呢。”
许琛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忙。
轻车熟路的摸到会客室，他推开会客室的玻璃门，蒸腾的烟云像开了闸的洪水涌出来。
他抬手扇了扇，瞧见四个老烟枪围坐在檀木茶海旁，青花瓷烟灰缸里歪歪斜斜插着十几个烟蒂。
张白河、沈南鹏、葛喻在有说有笑的聊着天，秦娜竟然也在。
几个老烟枪，熏的会客室跟着火了似的。
秦娜也抽着只细长的女士香烟，手上的扳指依然显眼。
他笑道：“嘿！你们这是把会客室当吸烟区了呀！”
沈南鹏笑着指许琛，“瞧瞧，许总惯会恶人先告状。我们几个年长的一起等你，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指责起我们来了。”
他又转向张白河，似玩笑似认真，“网传张总为许总的老丈人，你得管管啊！”
张白河哈哈大笑，“今天只谈公事，不谈私谊。”
葛喻附和，缓和气氛，“公事要谈，私谊也要谈。不过一个在会客室里，一个在会客室外。咱们要和气生财嘛。”
一句话说的几人笑了起来。
葛喻适时起身倒茶，紫砂壶嘴悬在杯口三寸，琥珀色的茶汤画着圈注满青瓷杯，“这是刚到的武夷山大红袍，各位尝尝。”
几人寒暄着，聊着天，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不缺话题。
张白河、沈南鹏又都是做风险投资的，虽然一个是实业领域，一个是互联网领域，但原理相通，聊起来更是相见恨晚。
许琛、葛喻不时插话。
几人气氛好的不得了，但就是没人提融资，都不入正题。
许琛更不急，比钓鱼佬都稳。
就这样聊了将近半个小时，张白河、沈南鹏觑了眼许琛，见许琛听他俩聊投资的事，跟听故事一样，可起劲了，哪有一点着急的样子。
一瞅许琛这样子，两人很有默契的止住了话头。
秦娜适时开口，“小琛——我可以这样喊你吧？”
“当然可以。”许琛笑道。
未来的丈母娘喊自己小琛，太合理了。
虽然张白河刚刚还说不叙私谊，但商人的立场总是转换的相当丝滑。
秦娜转着拇指的扳指，冷硬的脸部线条露出笑意，“上次你走后，我和你张叔叔详细的看了微博的资料，微博确实是当下互联网后起之秀，不过10％的股份融资1500万美元，是不是有点漫天要价的意思？”
沈南鹏扶了下眼镜，快速扫了眼许琛，这个许琛，胃口可真够大的。
他和许琛谈的时候，还是20％股份融资1500万美元。
谁知，许琛一转头，就变成了10％股份融资1500万美元了。
沈南鹏镜片后精明的目光一闪，“许总，上个月你说要拿微博20%股份换1500万美金，我当你是开玩笑，没想到今天倒把张总也诓来了。”
他这句话，直接点出了许琛关于微博股份的小手段，暗示张白河，许琛故意引他和张白河两方斗价，许琛待价而沽。
张白河没说话，指节叩着茶海上的财务报表。
他今天穿了件蓝色的衬衫，第一颗纽扣解开，袖口挽起，透着洒脱劲儿。
倒是秦娜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冷玉似的声线切开烟雾：“年轻人胃口太大容易噎着。”
“秦姨说得对。”
许琛手机往桌上一搁，“所以咱们得边吃润喉糖边聊。”
说着真从兜里摸出盒金嗓子，挨个分过去。
沈南鹏捏着糖纸直乐：“你小子总不按套路出牌。”
许琛摆手，摇头笑笑，然后对几人道，“我之前与沈总说的是20％股份，与张总说的时候变成了10％的股份，那是因为微博一直在快速发展，用户量急速上升，且我们已经有了把用户变现的体系模式。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10％股份融资1500万美元，或许可以说我漫天要价，但今时今日的微博，当的起这个价值。”
他看了眼葛喻，葛喻心领神会的把材料分发给张白河、沈南鹏、秦娜三人。
他指着三人手中的材料：“自从微博启动‘创作者广告共享计划’，四月份广告点击率同比上月增长270%，用户自发创建话题数增长400%，更关键的是——”
他重重一顿，强调道：“我们的用户增速破了中国互联网纪录，如今已有注册用户7681万，破八千万指日可待！”
会议室忽然安静下来。
窗外的风，打在玻璃幕墙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南鹏的手指摩挲着微博的数据材料。
张白河根本没看，卷起，在掌心轻敲。
“各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琛手肘抵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拇指撑着下巴，阳光在他肩头镀了层银边，“当其他平台还在烧钱买流量时，我们的用户正在自发裂变。
上周有个大学生尝试用微博直播校园歌手大赛，单场涨粉五万，这种病毒式传播，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背着光的许琛，他的脸在光里半明半暗：“再说个有趣的发现。我们的用户中，18-25岁群体占63%，这个年龄段的人……”
他故意顿了顿，“五年后就会成为消费主力。”
沈南鹏忽然摘下眼镜擦拭，这是他从谈判开始后第一次露出破绽。
许琛知道，那个“五年后”像颗种子，正在投资人心里生根发芽。
一直沉默的葛喻突然开口，“1500万美金换来未来五年的赛道领跑权……”
他故意留了半句，低头啜茶。
许琛趁势接下去：“如今互联网群雄并起，大大小小公司没有上千，也差不多，但说到最出名的，也不过那几个。”
他从中华烟盒里抽出三根华子，依次摆到桌子上，说：“搜狐，网易，新浪，这三个是门户网站里的top，无可争议的老大。”
他又抽出一根烟，“这是qq，即时通讯里的top1。”
再抽一根，“这是天涯社区，社区平台的top1。”
又抽一根，“这是58同城，生活服务平台的top1。”
又抽两根，“这是京东、淘宝，购物平台里的双雄。”
他把玩着只剩一根华子的烟盒，笑：“门户网站、即时通讯、社区平台、生活服务平台、购物平台，如今各领域都已经有了各自的霸主。”
说着，他从烟盒里，抽出最后那根华子，啪的拍到桌子上，“微博，则是社交传媒里唯一的王！”
他掷地有声的道，“微博是能与那些成名已久的老牌互联网公司相提并论的公司，那些公司有的已经上市，市值千亿，有的虽没上市，但估值已到百亿。”
他扭头笑着看向秦娜，借着秦娜那句疑问进行反问：“秦姨，现在，你觉得微博10％的股份融资1500万美元，还是漫天要价吗？”
茶海上的沉香袅袅盘旋。
许琛拿起那根代表微博的最后一根烟，捏在指间把玩：“沈总当年投携程时，有人说在线旅游是伪需求；张总布局连锁药店时，有人说传统行业没未来。但真正的价值投资……”
他把香烟放进唇间，点燃，烟丝明灭，“不就是要押注那些暂时不被理解的颠覆者吗？”
火机开合的脆响里，沈南鹏突然大笑：“好个暂时不被理解的颠覆者！许琛啊许琛，你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
他转向张白河：“张总，你怎么看？”
张白河摩挲着手腕的佛珠，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个锦囊：“昨晚我家夫人占了一卦，说今日宜会亲友。”
锦囊倒在桌上，是枚雕着貔貅的田黄石印章：“这是当年我开第一家药店时刻的章。”
许琛望着那枚浸润岁月包浆的印章，眼里跳动的光，和此刻印章上流转的宝光，竟有几分相似。
会客室檀木茶海上腾起一缕青烟。
大局已定，明争暗斗的气氛松快下来。
“许总这手二鬼拍门玩得妙啊。”
沈南鹏俯身向前，“先用张总压我的价，再拿我抬他的轿。”
许琛端起建盏，茶汤里浮着细碎金毫，“上个月刚学了个新词，叫'势地均衡'。”
他转头看向窗外，阳光穿透云层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就像现在，沈总觉得是红杉在选微博，还是微博在选红杉？”
沈南鹏大笑，拍着手中微博的数据材料，啪啪作响：“好个势地均衡！许总这样的青年才俊再多些，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退休了。”
“沈总谬赞。”
许琛拎起铜壶续水，滚水冲入紫砂壶激出馥郁茶香，“不过是借您这股东风，给传统行业的老前辈们……”
他手腕突然一沉，茶汤划出漂亮的弧线，“沏杯新茶。”
茶海上腾起的水雾里，许琛、沈南鹏、张白河，三人的倒影在大红袍茶汤中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