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能追溯时光,回到自己最想回到的那一秒,那温也悸大概会回到福利院,他会站在那个男孩身前,把他裹在怀里,告诉那个小孩,以后遇到困难记得哭,你总归会幸福。
但他不会说他们还会遇见,也不会让他记得他,不会告诉他他的名字。
他只是仍像现在这样,在不同年龄段以不同的身份陪着这个人走一程。
幼时漂泊于坛口的纸船久久的停留在了那里,被永远静止,不再因为后来的风雨移动。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小花园里透过了几缕暖和的阳光,观望纸船的小孩头顶飞过一只纸飞机。
它跟随着时间和命运的安排,于高空降临,最后静静的停留在俩个人脚边。
带着露珠的叶子,微润的泥土,被打湿的鞋面,静谧的花园,跳动的蚱蜢,晨起的薄雾,新鲜的雏菊,并肩蹲地看蚂蚁的小孩。
记不清多久前,温也悸有一段时间躯体化现象非常严重,却诡异的沉迷于自己的幻视和幻象,在那些绝大部分都是鲜血,黑暗,悲情,空旷,恐慌的画面里,他会在偶尔的间隙里窥见那个不高的小孩。
虽然二十次里不一定有一次这样的场景出现,但他格外沉迷于此。
那时的温也悸就会看着记忆里那个不大的小孩想,其实幻视和幻象也没什么不好。
他偶尔会回想起那些还算好过的日子,让现在这难熬的日子,过的还算有点盼头。
温也悸捏起滑落手中的纸飞机,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把飞机举过头顶,朝着对方的方向飞了过去。
飞机脱离指尖,直线朝着命运中的人奔去。
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看见的到底是哪个年龄段的谢抚恹,但他想,是哪个年龄段的都没关系。
乖小孩会永远幸福。
纸飞机稳稳当当的落在谢抚恹身前,没有人开口说话,谢抚恹也没有捡起身前的纸飞机,直至下课铃打响,谢抚恹把纸飞机折好收回了自己兜里。
陪着小孩玩了俩节课,关系熟络起来,后面的教学课容易了不知多少倍。
幼儿园的学习基本都还停留在拼音123和Abc阶段,按一天一节课来算,今天正好轮到了英语字母。
陈婷用标准的意大利斜体在黑板上写下Abc,转过身对下面盯着她的小孩做了个口型,缓慢的发音。
为了做好“榜样”,除了陈婷,其余几个人都陪着小孩规规矩矩的坐在座位上,比自己上课认真了不知道多少倍。
陈婷教人其实很有一套,每个字母从口型到发音,一个一个的耐心纠正。
直到这边的小孩学的差不多,每个人都在陈婷面前读了一遍后,陈婷眼睛一转,忽然把视线移到了另一桌“小孩”身上。
和一群人对上视线,以对彼此的熟悉程度,不用陈婷开口,一群人都知道她想干嘛。
纵使这个年纪再像小孩一样学字母有些羞耻,但一群人还是非常配合的依次张口念了字母,只是轮到后面某个人时发生了意外。
谢抚恹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了奚常的旁边,看着对方的脸,用着陈婷刚刚教的口型,字正腔圆,发音极其标准的读了一遍Abc。
谢抚恹学的是纯正的美式发音,因为是字母,吐字清晰有力,比某些听力里永远卡着痰的发音好听了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但这并不代表奚常会高兴到哪里去。
一群人看完谢抚恹的动作后在某一秒里极其默契的全部低下了头,压抑着自己的笑容。
在场的谁不知道奚常是常年英语倒数的“种子”选手,谢抚恹这声清晰无比,且对着对方念的Abc对对方而言无异于是最高级别的嘲讽。
奚常放在桌面的手收紧,告诉自己这是在幼儿园,不能打架不能说脏话,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太过于扭曲。
努力许久后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着谢抚恹,一字一字同样说的缓慢且咬牙切齿。
“你、去、spa。”
这句话对谢抚恹倒是没啥杀伤力,他甚至没笑,转过身正对着自己的桌子装乖去了,完全看不出刚做了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事。
奚常单方面的对峙实在太滑稽,话说出口后一群人没憋住,捂着肚子笑的喘不过气,硬生生憋出了猪叫。
陈婷还算严肃的脸在扭曲着做了好几个忍住的表情后也没能忍住,一下子破了功,跟着狂笑起来。
能量守恒定律成功的让奚常的笑容转移到了其他人脸上。
好在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谢抚恹没有再在后面做什么讨打的事情,也没有人再去触这位瘟神的霉头。
小孩的精力简直好到发指,表达欲和倾诉欲正处于顶峰状态,认识了新朋友后更是不得了起来,虽说一群人不讨厌小孩,但要以他们的精神状况,应付这群精力充沛的小孩,还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午饭的时间,谢抚恹抽空去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回来时看见舒翔端着自己的餐盘在对拉着他不停分享的小孩一本正经的教育。
“你知不知道你还有几百个月就高考了,有什么好高兴的?怎么没有点紧张感?”
谢抚恹看着对方装模作样的唬小孩,又看了一眼还真被唬住的小孩,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片刻后朝着温也悸的方向走了过去。
桌子上摆着俩份餐盘,对方似乎是正在查什么东西,手指不停的在手机上滑动着。
谢抚恹在拉开的板凳上坐下,垂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餐盘。
视角相同,谢抚恹莫名其妙的记起了很早前,自己看见的那个摆在他面前,装着胡萝卜炖肉,炒白萝卜,炒莴笋杆的餐盘。
眨了下眼,那幅画面又消失不见,谢抚恹转而开始盯着自己面前的菜。
和肉炒在一起的菜被挑走,只留了一些瘦肉,素菜是土豆,还有一份万能的番茄炒蛋,淡红的汤汁渗入饭里,莫名其妙的透出一种能让人有点食欲,但又不能有太多的感觉。
能一眼看出那些菜是被挑过之后才放到他面前的,虽然不多,但都是他能接受的菜。
见他来,温也悸一键删除短信界面,收起手机,把对方的筷子递给了他。
“多多少少吃一点,下午要带他们跳操。”
谢抚恹点点头从对方手里接过筷子,又去看了对方餐盘里的菜。
和他餐盘里的差不多,但对方餐盘里的青椒格外多,而自己餐盘里的肉不知道比对方碗里的多出多少。
只看那个量,用脚想都能知道他餐盘里的青椒和对方餐盘里的肉是去了哪里。
那么高的一个人,吃的也不多,蛋白质吃的还少,吃下去的和每天耗费的相比简直入不敷出。
目光移向对方的脸,谢抚恹握筷子的手失了力。
温也悸其实一直没什么变化,住院时的初见他其实记不太清了,但那时对方似乎就不爱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病房里,一个人安静的坐着,从门口往里看只能看见对方消瘦的背影。
转来八班后,对方真的老老实实吃完的其实也只有早餐,但也都只有一份分量不多的粥,午饭和晚饭虽然会吃,但每次都会留下不少,况且还是在如此耗费精力的情况下。
从转来到现在三个多月,一点肉没长。
突出的腕骨在抬手间从藏着的宽阔衣袖里露了出来,谢抚恹无意识的用筷子戳了下餐盘。
温也悸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