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们站了很久,直到天蒙蒙亮才从山顶走下,和其余成员汇合。
任务早在来时被分配好,俩个人草草喝了点水,拿着分配下来的图纸记下范围。
人力有限,任务的分配也安排的紧,更何况行现在还处于假期,谁都想早点完成自己的任务回家过年。
围着自己需要测量的地方转了一圈,谢抚恹和温也悸穿上了轻便的职业装,纯黑色,很薄,但胜在运动时不会有压力。
检查好手腕上佩戴的智能终端是否能够正常使用后,俩个人拿着绳索和工具爬上了废墟。
凸起的石头和轻而易举就能捅入肉体的钢筋,让俩个人不得不放慢脚步,一个接一个地方的勘测完,谢抚恹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汗。
水被空气中的凉风带走蒸发,又留下些许寒意。
路实在太难走,测量到下午四点,俩个人才从上一座废墟上下来,爬上了最后一片需要测量的楼层。
这一栋楼要比前面的几栋高,坍塌的地方也没那么多,因此需要爬上四楼,攀爬的不易程度也多的多。
一整天只出不进的体力其实已经有些支撑不住高强度的运动,但为了不耽误进程,谢抚恹还是忍着双手的颤抖撑上最后一层的地面,双脚用力蹬了上去。
最后一组数据测量完,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将信息传送到云端,耳麦里传来一声“收到”,谢抚恹才放松下来。
他的体力消耗的实在太多,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安静的站在四楼的废墟里看着底下为了重建这个家园走动的人。
俩个人站立在高楼之上,脚下这栋平时开始玩笑说“家徒四壁”却连四壁都没有的楼,几乎成了这片土地里唯一的地理标识,周围是一片又一片的危楼,和已经坍塌的房屋。
温也悸站在谢抚恹左侧,咬着自己的舌尖转移着身体其他部位传来的疼痛,只是从外表看仍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侧过头去看右边的谢抚恹。
那人似乎处于一个完全放空的状态,黑色作战靴因为过多的走动和并不好走的路留下东一块西一块的灰痕,作战服也因为攀爬变的不再干净,智能终端扣在对方突出的腕骨上,被保护套箍着的五指泛着因为用力过猛而产生的红,似乎还有些颤抖。
这似乎只是他接过的上百件任务里毫不起眼的一件,却是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第一件。
人站在高处,越是能感受到风吹的厉害,谢抚恹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刚想询问检测是否有大致方向,却听出了风声里忽然混杂出另一种机器类的声响。
“轰——”
一声惊人的爆炸声响在这片土地上,被爆炸惊起的灰尘像一朵蘑菇云四散开来。
——第三轮轰炸开始了。
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等耳麦里传来提醒的声音时,两个人所处的楼层已经受到了波及。
巨大的气流将一些只是废弃了一半房屋轰倒,连带着挨着这栋楼附近的房屋也开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倒塌。
一块又一块的砖从夯筑牢实的墙上落下,而所留存的大块的断墙也迎面向他们倒来。
那一秒谢抚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甚至知道自己该躲,再不济也该弯下腰把伤害降到最低,可他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墙缓慢的朝他倒过来,一帧一帧,和之前的梦一样清晰。
让他几乎以为是梦境重新上演,只不过这次死的会是他,然后他的鲜血流了一地,却仍能听到刺耳的尖叫声,但不会有哭泣声。
没有人替他守灵。
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力量箍住往后托,巨大的拉力让俩个人都没能站稳,抱着一起滚到了另一侧的墙壁里。
这股力实在太猛,耳麦被突然的拉扯从耳中脱落,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最后被掉下来的重物砸了个稀巴烂。
后背撞上坚硬的墙壁,温也悸疼的缩了一下身子,又将怀里的人整个裹紧,用身体全部盖住。
谢抚恹被这股力扯的脑子发懵,等反应过来时,颈边贴着一道又缓又重的呼吸声,他被人死死护在身下,以一种被保护的姿势。
倾斜感清晰的让他知道俩人正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下,他只来得及伸手抱着身前人的头,即使那点保护对现在的状态来说微不足道。
更多的重物砸向贴着墙壁的俩个人,姿势的变化让温也悸承受着所有倾落而下的墙砖。
那些东西一块又一块的砸在他的后背,腰,和腿上,可温也悸却始终没变动过姿势。
脖颈间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谢抚恹用力翻动着身体想要变换现在的姿势,可不管他怎么努力,抱着他的人都并未挪动半分,反而越抱越紧。
坠落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俩个人已经被墙壁压在了黑暗里,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后脑的撞击让温也悸的大脑持续的发着懵,脑内的天旋地转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但脖颈间的温度又不至于让他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场变故发生的太快了,他所能做的能保护对方的手段也只到这里。
血从他的腹部冲向喉间,一股若有若无的电流似乎也爬上了他的身体,强烈的刺痛感迷乱着他的神经,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冲击着他的大脑。
黑暗,无法挪动的身体,电流,刺痛,血腥味,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时间。
可这一次他没有再想着自己不能死,也没有找一个应该坚持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模糊之间好像有人贴上了他的额头,他的头发似乎被人往后撩了下,脖颈还能感受到对方颈窝的温热,冰凉的指尖来来回回的擦着他的脸。
他的脑子很空,也不知道这次劫难之后是死是活,但意识消散之际他想,如果他现在死去,贴着他的颈窝,感受到谢抚恹的呼吸和存在,也不失为一种解脱和幸福。
意识完全消散,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再无法感知周围一切的一切,他像是真的走到了一切的尽头,踏上了一条黑漆漆的路。
他看不清四周,只是一直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一个微笑着的女人。
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但他似乎知道那是谁。
嘴唇张了张,但他没有发出声音,于是他继续往前走,走到那个女人的面前,站立。
那个女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叫他,“也悸。”
他想应声,可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模糊的人影笑了起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并不在意他没有答应她。
她站在温也悸面前,任由对方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和他聊天,直到他的裤脚被人拽了拽,他低下头,看着那个熟悉的穿着白体恤和卡其色短裤的小孩抱着他的腿。
浓重的药物味和抬不起的手臂让温也悸难以挪动身体,他艰难的转了转头,入眼的一片白刺激着他的大脑,护士见他醒来看了一眼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按响了铃声。
他不知道已经几天没喝过水,喉间的血腥和疼痛让他很难发出声音,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护士递到他嘴边的水杯。
“查他的肺部……”一句话没能说完,一股比刚才更难以压抑且浓郁的血腥味不管不顾的冲向他的喉间。
温也悸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完,大股鲜血从他的喉间涌出,白色的被子瞬间被染成一片红,护士大喊着跑出病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的大脑昏沉,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在他的可视视线里也找寻不到另一个人的背影,他的生命好像在一点一点的逝去,各种情绪交杂在他的心里,但他好像并不害怕。
他甚至不是很遗憾。
不遗憾自己就此消失,或者没能和谁见上最后一面。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寂静的只剩下了一片白,就像他躺回了那张小小的床上,他又要久久的睡在这里。
他的愿望也都实现了,他又看着童年的那个小孩走了一段路,又在他的记忆里陪着他走了一段路。
其他的,本来也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不知道自己去到了哪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所有的所有,都被他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