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前,狂风一夜喧嚣,叶落满地,铺满了厚厚一层地毯,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想不到你剑也练得不错。”
手里抱着小孩,岳云生坐在竹椅上晒太阳,一边看着顾舟行在空地上练剑——剑还是借的他的。
他们顾家的飞燕门以各种奇门暗器闻名,武器多以小巧的飞镖、软鞭、袖剑为主,岳云生理所当然地认为顾舟行是不会用剑的。
顾舟行收了剑势,面上无过多喜色,垂眸答道:“我父亲是飞燕门门主,善使暗器,但我母亲从前是使剑的。”
只是生育他时难产,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身体却还是每况愈下,从此也不再用剑。
他的剑法是母亲教的,他在庭院中练剑,母亲坐在轮椅上默默看着他。
见顾舟行神色不明,岳云生识趣地不再多问,转而去看怀中的婴儿:
“你都不知道,他刚才看你练剑看得有多认真。”
目不转睛地盯着,也不闹腾了。
顾舟行刚停了下来,小婴儿便又手舞足蹈起来,看那模样,似乎是不满顾舟行的行动。
“大爷,你可千万别闹了!”
岳云生云生一看这孩子的表情,就知大事不妙,赶紧眼神示意顾舟行继续舞剑。
顾舟行还未有所动作,一只手将婴儿接了过去。
悄无声息,恍若一只雨夜幽灵。
苍流荒的忽然出现吓了岳云生一跳,差点没抱住小孩,所幸被青年稳稳接住。
“警惕性太差了。”
瞥了一眼满脸惊讶之色的两人,苍流荒淡淡道。
他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小婴儿一见苍流荒就张开嘴巴、弯着眼睛笑起来,一双小短手在半空中抓了抓,试图抓住垂落在青年脸侧的一缕发丝。
岳云生暗暗瞪眼,怒斥小孩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和顾舟行轮流照顾了他好些天,都不见这小祖宗给过他们半分好脸色,怎么一见苍流荒就换了一副面孔?
“伤好了?”
苍流荒走至顾舟行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少年身上包裹的白色细布还未拆卸,但既然拿得起剑了,身体也算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顾舟行点点头。
“那我们也该走了。”
苍流荒抱着婴儿,转身离开:“去收拾一下。”
岳云生与顾舟行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在这山谷中的时间虽说安逸清闲,可终究不是他们所想要的生活,只能作为路途上一个短暂的休憩之地。
休息好了,也该背上行囊继续跋涉了。
“就要走了?”
立在门边,白曦静静看着三人收拾好行囊,背上武器,长长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们不打算久留,但没曾想这么快就要离开。
“这个是我加紧赶出来的百草修补丸。”
白曦将一个瓷瓶塞入苍流荒手中:“每日服用一颗,虽说朔月一到还是会毒发,但至少让你没有那么难受。”
如果没能研制出缓解药,每月的初一苍流荒仍会很难熬,能否撑得过去全凭他的意志和身体素质。
紧接着,白曦又拿出一个另一个黑色的小瓶,递给苍流荒,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笑梦’,如果实在撑不下去……它能给你一个解脱。”
“笑梦”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食用后往往会觉异常困倦,陷入沉睡,在美梦中面带微笑死去。
白曦犹豫了很久,还是将它交给了苍流荒。
她见过许多身中无解剧毒的人,毒发之际痛苦不堪,其中不乏痛得满地打滚浑身抽搐,吊着一口气,最后一剑结果了自己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时候死倒成为了一种解脱。
“谢了。”
苍流荒盯着手心中的“笑梦”,握紧,放入腰封中。
“总谢我什么?”
白曦笑了:“我还没谢谢你当年‘多管闲事’,救了我一命呢。”
一报还一报,也算是终了这么多年的恩情了。
“等你们回来。”
白曦轻声说道。
“一切顺利。”
*
“小二。”
苍流荒依旧一身黑衣,头戴帷幔,黑色的纱垂落,遮挡了睡在臂弯上的小婴儿。
“来了——”
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店小二殷勤地为他们倒好茶:“三位客官,想要点什么?我们这应有尽有!”
苍流荒看了一眼岳云生与顾舟行,眼神示意。
“一壶热酒,两盘牛肉,还有你们这儿的拿手菜……”
见苍流荒与顾舟行两人都不吱声,岳云生开口点好菜,从腰间拿出碎银子,交给小二。
小二接过银子,忙点头哈腰在纸面上记下,冲后厨吆喝了几声,又转而去招待其他桌的客人。
他们三人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隐蔽低调。
岳云生与顾舟行早将原先的亮眼的绸缎锦衣换为了朴素的白灰二色麻衣,融入这一众风尘仆仆的江湖侠客之中,倒也不算违和。
“……定是那贼人觊觎楚家的剑谱,楚家人不从,被人屠了的!”
有人压低声音,同伙伴低声说道。
“听你这么言之凿凿的,那你说说岳、顾两家相继发生惨案又是怎么回事?”
伙伴倒是没什么忌惮的,音量如常,丝毫不知自己所谈论之事引起了众多人侧目。
“要我说啊,那楚家就是得罪了大人物,知道了些江湖秘辛,怕他们泄露,要杀了他们灭口!”
“肯定不对,楚家夫妇多年不问世事,居于那山林之间,能知道些什么大事?”
“至于岳顾两家,据说是那魔教作为……”
“魔教?可是那海月教?”
越来越多人开始窃窃私语,低低的交流声交织在一起,苍流荒三人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将那些闲谈之语尽收耳中。
“那魔教之人心狠手辣,你可不知道现场有多恐怖,啧啧……满地尸体,血肉横飞的,大门口挂了好几个头颅,死不瞑目的,看着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你还真是不怕惹上事,还敢去凑热闹。”
“……”
听见有关几起灭门惨案的关键词,岳云生置于大腿处的手攥紧,拳头捏紧,神色也紧绷起来。
顾舟行同样听得眉头紧皱,尽量维持面上的平静。
不管他们如何猜测,现在都不能冲动行事。
一边听着各种流言蜚语,苍流荒自顾自饮了一口茶,有些意外地看了两人几眼。
本以为两个意气风发冲动热血的少年会心态崩坏,沉不住气,这个时候倒也知道需要冷静下来。
菜很快上齐了,岳云生与顾舟行心情不佳,只是闷头吃着米饭,不见夹动桌上的菜,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吃饱了?”
苍流荒侧目问道。
岳云生嗯了一声,顾舟行则解释了一句胃口不好。
不再多说什么,苍流荒低头吃饭,任由两人端坐在侧,默默消化情绪。
“你说我们能报仇成功吗?”岳云生忽然问道,也不知是在询问顾舟行还是苍流荒。
顾舟行眼神坚定,目视前方:“肯定会的。”
“如果就凭你们现在的状态的话,”苍流荒声音冷淡:“我的答案是——不能。”
气氛随着苍流荒的话陷入无尽的沉默。
“……那我们该怎么办?”
沉默良久,岳云生开了口,嗓音沙哑滞涩。
等静下来,各种复杂情绪像是决了堤,混在一起,落在心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吃饭。”
苍流荒咽下一口菜。
“练武。”
“养精蓄锐,厚积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