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虽然面带微笑,但说话却机锋毕露,咄咄逼人。
短短几句话,分明就是在逼迫荀彧在汉室和曹操之间,二选一的站队。
“丞相?”
“汉室?”
荀彧沉默了几秒钟,颌下的胡须微微翘起,淡淡的一笑:
“当今天下,唯有大汉一朝,设有丞相之职。”
“且自高祖建国,萧何为首任丞相以来,一直沿袭至今。”
“世子熟读史书,怎会不知?”
“当然是汉室与丞相同在!”
荀彧举目凝视着远处的天空,根本不去看曹丕一眼。
“你!”
曹丕气的双眼圆睁,右手紧紧的握住腰间的佩剑,怒视着荀彧。
他口中的“丞相”,自然指的是他爹曹操。
但荀彧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理解成了汉室的一个职位。
巧妙的将曹丕的逼迫,化解为无形。
“荀令君,我父亲南征之前,曾反复叮嘱我,在许都多多为荀令君分忧。”
曹丕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面带冷笑的起身走到荀彧的面前:
“荆州的折报,我也看过了。”
“既然我父移兵赤壁,正需粮草,而荀令君又日理万机,政务繁忙。”
“这次的粮草,不如就交由晚辈派人送往赤壁军营中去。”
“不知荀令君可同意么?”
荀彧微微点了点头,又是淡淡的一笑:
“世子能如此勤恳为国,老臣欣喜尚且来不及呢,怎会不同意?”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辛苦世子了!”
曹丕没想到自己半路杀出,横刀夺粮,又是先斩后奏。
荀彧竟然不动声色,甚至连一丁点的怒气都没有表露出来。
这无坚不摧的冷静,如一面坚固的盾牌,反而让气势汹汹要来跟荀彧舌战的曹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哦!”
“老臣还有一事,本想去世子的府中找你商议的。”
“既然世子已经来了,正好说与你知。”
荀彧伸手挽住曹丕的手腕,两人回到石桌前面对面坐下。
“丞相率重兵屯营赤壁,要与江东隔江对战。”
“数十万大军,粮草开销巨大,即便世子将那批粮草准时送到,恐怕也支应不了几个月。”
曹丕点了点头,满是戒心的问道:
“战端一开,胜负不由人。”
“如果迁延日久,短期内不能速胜的话,粮草会是困扰父亲的最大难题。”
“不知道荀令君有何良策?”
荀彧抚弄着手里的茶碗,轻轻叹息了一声:
“丞相虽然据有中原,但连年征战,百姓早已疲惫不堪了。”
“这次送来的粮草,乃是董昭在冀州倾尽全力筹措出来的。”
“我欲亲自去一趟兖州青州之地,再筹粮草若干,发往前线,以助丞相。”
“许都之事,尽托付给世子,不知世子可愿意担此重任么?”
曹丕心中狐疑,不知道荀彧又要搞什么名堂。
但细心又想:
“青、兖之地,乃是父亲最早占领的地方,极为稳固。”
“而且即便果真如传言中那样,荀彧有资助马超南下中原之心。”
“青州兖州距离西凉何止千里之遥?”
“何况中间还隔着许都!”
曹丕点了点头,欣然答应!
两人又彼此敷衍了一会,曹丕起身拜辞了荀彧,出门回府去了。
“主人,此人虽然年少,但锋芒毕露,可不是等闲之辈啊!”
等到曹丕离去之后,那个老管家恒臣走了出来,站在荀彧的身旁低声说道。
“那不过是因为这里除了我跟他,再无别人的缘故。”
荀彧微微一笑:“此人的智谋未必赶得上曹丞相,但是机心却要更胜其父。”
恒臣苍老的眉毛下垂,粗重的眉头紧紧皱起:
“主人何不辞官不作,回归故里?”
“侍奉他们父子,如伴虎一般,还没把他喂大呢,已经獠牙尽显,想要噬人了。”
荀彧点了点头:
“若丞相此次能拿下江东,则汉室江山可以稳固了。”
“到那时候,我便辞官不作,随你寻找许子将,也做个游山玩水,笑傲风月的闲人去。”
提到许劭,老管家恒臣忽然说道:
“主人此次前往兖州,或许倒有机会与他一会!”
荀彧猛然抬头,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怎么?”
“许公也在兖州么?”
恒臣轻轻“嗯”了一声:
“我主人拟于本月最后一日,在泰山之巅召开最后一届‘月旦评’。”
“品评天下名将和谋士。”
“这……”
“或许是他老人家最后一届‘月旦评’了!”
月旦评,顾名思义,本是每个月的初一日召开。
品评天下知名的人物、事件或者字画古董等。
但许劭因年事已高,已经隐居将近二十载,月旦评也随之销声匿迹。
很多年轻一代,甚至只是听到过“月旦评”的传说。
“许子将把本该初一日举行的月旦评,故意定在了月底,看来也是暗喻这是他毕生最后一次召开‘月旦评’了……”
荀彧算计着日期,脸上满意期望之色:
“距今尚有半个多月,一切都来得及。”
他抬头看了一眼恒臣,轻轻咳嗽了一声:
“十三年前,许子将突然归隐,把你留给了我。”
“这些年来若不是你对我照顾有加,又时常帮我疗伤祛病,恐怕我难以活到今天。”
“既然许子将重现泰山之巅,也是你我该分别的时候了。”
“此次泰山之会过后,你便重回许子将的身边去吧!”
老管家恒臣犹豫了片刻,忽然低声说道:
“你可知道,为何许子将会突然归隐,却命我陪侍在你的身旁。”
“而我为何又如此擅长医道么?”
这个问题,荀彧也曾想过,甚至还打算这次去泰山面见许劭之后,当面问明呢。
“为何?”
荀彧满是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恒臣满是皱纹的脸。
恒臣迈着苍老的步伐,在院子里缓步慢行,双眼望着天空,似乎是在回忆着极为久远的事。
“只因十三年前,许都突然来了一个少年。”
“我主人和少年谈过一宵之后,便决意归隐,其中具体情由,我也不知道。”
一个少年?
荀彧心中,狐疑顿生!
“而至于我的医道?”
恒臣回过身子,目光和荀彧对视着:
“那是因为我曾在许昌的一个学堂里师从于那个少年,学了些皮毛……”
周不疑!
等听到这句话,荀彧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三个字!
“难道许子将曾经会面的少年,就是初到许都的周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