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大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结巴了,可就是捋不直舌头。
比别人大腿还粗的小腿肚子不停的转筋,还变软了,他很想找个凳子坐下,可在那干瘦少年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愣是不敢有丝毫乱动。
明明是初春时节,额头竟开始冒出一团又一团的汗珠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商大壮没听到上面那人的任何声音,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激烈地碰撞。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怕,按理说他都是见过孟公公这样的大人物了,顺天府尹偶尔也见过,面对他们时,他还能说个三句哈哈,开两个玩笑。
然而面对眼前的少年,却是一句玩笑的话也说不出,不仅说不出,他还感觉嗓子奇痒无比,想要吞咽个口水润润嗓子,却愣是一口口水也分泌不出。
额头的汗已经划过脸颊,湿湿痒痒的,可在少年的注视下,他也不敢去擦。
“商老板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啊。”
少年终于说话了,声音甫一出口,空气无形的屏障瞬间破裂,心脏几乎要爆炸的商大壮,忙不迭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陪笑道:
“小爷您说笑了,家父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商人,当年还是拖了阁,阁老的福,才有的今天,相,阁老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
“哟?还记得阁老的恩典呢?还以为你们攀上了宫里的关系,已经把阁老忘了呢?”唐辰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敢忘,不敢忘。”商大壮是将唐辰真的当做徐时行府上来的人,陪着小心连道几声不敢,“阁老有事吩咐便是,吩咐便是。”
往年年节,他和其父上门送礼时,见到的嘴脸比这恶劣的多,毕竟打着状元宴的旗号做生意,其实打的就是徐时行的旗号。
大郑开国200年,状元没有80,也有60,可大多数读书人知道的只有徐时行这么一个,原因无他,历届状元中做到首辅的,独此一人。
一直以来徐时行没找他们麻烦,便是看在当年的一丝烟火情。
可如今他们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将产权转手送给了皇家,知道的是皇上想要掌握士子之心,控制舆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卖主求荣呢。
年节过后,也不知是徐时行太忙,还是心胸宽广不计较这些琐事,一直没派人来过问一句。
商家父子一直在忐忑中忙到现在。
而唐辰在选定一品楼作为请君入瓮的主场时,通过东城所的内部消息知道了这些事情,立刻定准实施方案。
他要假借身份,来个浑水摸鱼。
得益于干中介时,经常冒充客户帮助同事抢单的演技,三言两语唬的商大壮竟然对他一点怀疑都没有。
“吩咐呢,可不敢当,你们父子,一个是员外郎,一个是贡生,都成了跟阁老一样吃皇粮的大人了,那敢吩咐您呢,阁老呢,没别的意思,就是让我这个小跑腿的来这里,求您们父子给办点事,您说需要给多少利是合适啊?”
唐辰的话还没说完,便听扑通一声,重物落地沉重声,整间屋子仿佛发生小型地震似的,震动八仙桌上茶碟脆响。
两百多斤的大胖子,直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唐辰撇撇嘴,心说这人的心理素质太差了一点,他只是模仿一下后世电视剧中那些反派说话的腔调,就把这个厨子贡生,吓成这样,看来还真做了一些对不起徐时行的事,不然也不会怕成这样。
联想到一直走宰辅门路的商家父子突然改换门庭,成了皇家官商,除了摄于皇家权威外,无外乎他们提供了一些皇帝需要的东西。
需要什么呢?大概可能是徐首辅一些插手民间舆论,商业民生,把控官场之类苟且事。
看来皇帝老儿想弄这个状元首辅,不是一天两天了,官方有孙山那个坑货,民间有商家这父子俩,现在又有了自己。
多头下注,四处拆墙,没明牌之前,都不知老皇帝给那状元阁老挖了多少坑。
只是商家父子的这些糟烂事跟他没多大关系,也用不着他操心。
至于说,明良帝这样搞会不会动摇大郑朝廷的根基,更轮不到他一个穿越客操心。
天下亡了,与他一个他乡客有何关系。
只要完成老皇帝交代的任务,放他去逍遥,便万事大吉。
算算时间,尤其从今天东城所兴师动众在街头抓人的动静看,他抛出去的烟雾弹快发挥作用了。
等烟雾甚嚣尘上时,便是他徒手匕现之际,而他选择的致命一击,便要落在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是个厨子的商贡生手里。
他没去扶这个胖子起来,一来对方太沉,他那小体格子根本扶不起来,二来,于身份不符。
目前他是伪装的徐阁老的人,人设很重要,崩塌很危险。
他只是慢悠悠地站起来,侧过身去,冷笑道:
“我就是一个跑腿的小杂役,商贡生如今是有功名的人了,见县太爷那都可以不跪的。
您这样,知道的您是对阁老尊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借阁老的名头压人呢。”
听唐辰说的话越多,说话腔调越阴阳怪气,商大壮越发肯定他就是出身阁老府上的,连验看什么信物之类的念头都不敢生出,磕头如捣蒜,只求高抬贵手。
“行了,阁老呢,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你以为和你们父子一样斤斤计较。
今日派我来了呢,只是代传个话,希望你们父子好自为之。”
唐辰欣赏了一会儿这胖子的丑态,便没了兴趣,仰着下巴,一副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的样子。
“是,是,阁老大人大量,大人大量。”商大壮苦着脸连说奉承话。
唐辰不再和他废话,抬脚向门口走去,只是临开门时,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以极其随意的口吻说道:
“哦,差点忘了,我们家的姑爷来京参加顺天府试,今日刚到,不知听那个多嘴的提了一嘴你们一品楼,便想着明日来尝尝你们的手艺,倒时候还得麻烦商贡生用用心?”
商大壮忙又俯身在地,战战兢兢道:“小的与家父定尽心尽力服侍好姑老爷。”
“恩,尽心尽力,商贡生这当上了贡生就是不一样,都会用词拽文了,好啊。”
唐辰似是无意又似是故意地调侃一句,拉开房门,招呼着李荣向前面走去。
直到确定听不见脚步声后,商大壮像脱了水般,瘫倒在地。
举手想要擦一擦额头的虚汗,却发现手臂虚弱无力地连抬都抬不起来,手指头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止。
“徐,徐阁老,府上何时出来一个这么厉害的小杂役?举手投足比孟公公还有气势,妈呀,可吓死我了。”
感叹一句,他那大胖脸又不自觉皱了起来,“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阁老姑爷来楼里吃饭,这点小事,那用得着,专门派人来支会一声?除了警告我们父子外,还有什么?不行,得找爹合计合计,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想到此,商大壮起身就要趴起来了,只是不知是跪久了,还是被吓的腿软站不起来,他才起了一半,突然感觉下肢无力,又瘫坐了回去。
“哎哟,我的妈呀!”
跌坐的疼痛,令他禁不住痛呼一声。
正当此时,商掌柜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壮,大壮,你在哪儿呢?我让你准备状元宴,你干什么去了?”
“爹,我在这儿呢。”商大壮忙招呼一声。
不多时,比他的体型小一号的商掌柜,匆匆赶来,甫一进门,看到跌坐在地的儿子,不由纳闷道:
“你坐在地上做甚?快,快起来,去准备状元宴啊,孟公公亲自来了,还带了一个贵客,说要为那个外地的书生起状元宴呢,你是不知道…”
商掌柜喋喋不休的诉说起前堂那个长得俊秀的书生,意气风发,一杯酒一首诗的豪迈模样。
“你爹开了近二十年酒楼,见到过的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就没见过一个像外面那位一样,作诗如喝酒般简单,一杯酒一句诗,酒到诗出,满楼堂都震惊地没一个人说话。”
商大壮皱着大脸,换作以前他也想一睹这样神仙人物的风采,可一想到刚刚那个小厮,他胖大的身体没由来地一颤,不得不大声打断他爹的话,“爹,祸事临门了。”
“啊,啥?啥祸事?”正陶醉其中的商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听到商大壮说出阁老府上来人的事后。
惊的商掌柜登时一屁股坐在了唐辰刚刚坐过的太师椅上,面色苍白的久久不语。
“爹,爹,我总觉得他最后那句话话里有话,可到底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缓了一阵,商大壮终于能扶着桌椅站起身来,摇醒呆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老子,问道。
“啊,会不会是府试的事?”商掌柜恍如梦呓似的,惊呼一声。
他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事,可这句话脱口说出后,大脑像打开了某个关卡,一通百通。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无比确信地击掌道:
“肯定是了,阁老特地将他的姑爷,喊来顺天府参加科考,为的就是一举得中。只是仅仅换地科考还不十拿九稳,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弄出个考题什么的。”
“啊,这,这可能吗,阁老他…”商大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如同魔怔了的老爹。
他本能觉得徐阁老不是那样的人,这与民间盛传的贤相形象不相符啊,更何况那位是状元出身,一届状元怎么可能作弊。
“肯定不可能,这不是阁老的意思。”商掌柜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是,那小厮是骗我们的?”
见到儿子胖脸上满是疑惑,商掌柜语又摇了摇头,重心长地拍着他厚实的肩头,解释道:
“阁老,日理万机,是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的,但阁老身边的人肯定揣摩出阁老的心意,才替他出来说项,对,没错,肯定这样。”
好似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商掌柜又对自己打了一番气。
商大壮却是满脸纠结道:“可,可泄露考题,是杀头大罪,咱父子俩也没本事弄来考题啊。”
商掌柜踱两下步,沉思一番后,却无比自信地道:
“谁说作弊,就需要泄露考题了?行了,你去准备状元宴的食材吧,我有法子完成这事,你不用管了,事后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如果那个小厮再来,你就跟他索要一份阁老姑爷的笔墨。”
商大壮听的满头雾水,可见自己老爹不愿意再说,便又提醒一下:“那个小厮说那姑爷明天来我们楼吃酒。”
商掌柜眼睛蓦地一亮,“这就对了,那个小厮已经给了我们法子,行,这事你就不用再问了,我来处理,快去准备食材,我去前堂看看。”
同样的担心,向前堂走的李荣也问了出来:“唐三哥,咱们不将事给他挑明了说,他们会按照咱们的设想去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