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遗浮见万焰阁主举止异常,颇为蹊跷,寻思半晌,问:\"阁主可认识家父家母?\"
万焰阁主笑一下,笑中很苦,答非所问:\"少侠之剑,可谓宝中之宝,实在令我大饱眼福。\"抚摸良久,还给令狐遗浮。
令狐遗浮心下生疑,但不便再问,告辞要去。
万焰阁主盛意相留,哪怕多留一天也好。
令狐遗浮因有要事要办,不能久留,道是他日一定登堂再见。
万焰阁主送他许远,才止步。
突如其来的相遇,始料不及的惊喜,令他很为恋恋不舍,目送他的背影完全消失。
他一直试着给自己一个限度,太想念澹台穷秀时,总是对自己说:\"我允许你自己为这件事难过一辈子,但你们终还会相见的。\"
他与她,他不知道究竟谁是人生故事的主角,但不管是谁,既是创造者,赋予者,又是承受者。
如今见到令狐遗浮,他是故事的转折者。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如果可以返回,他选择在这场旅行中不出门,就不会在旅途中遇到澹台穷秀,更不会伤害到她,她过的一定无忧无虑,即便人到中年,也是中年少女,因为以前她从没有烦恼,每天笑意微微的,那么美,那么温柔。
其实,万焰阁主仍被困于过去,也仍执迷于那段曾经,执念深居在心。
他知人生有着无数命题,回忆终究是回忆,所爱之人已无法触及,寄托也缺少回应。
他想再怎么证明自己是那么的爱她,物是人非间,这个证明都是模糊不清。
如今并不刻意的遇见令狐遗浮,万焰阁主展开皱紧的眉头,似乎无形的风都给他展示了笑脸,云朵似乎也定型的飘在他头顶的上空。
他抑闭的经脉都通畅了,再也不要画地为牢的关闭自己的情感,抑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他抱住一株大树,哀声痛哭:\"穷秀,你我当真不能再见面了吗?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千寻万找未能见到你们,不意今日与儿子相遇,却不敢相认。\"
他仰头对天,\"穷秀,或是你在天之灵,令我们父子相见,谢谢你!清浅,你又在何方?有朝日,你也执英雄宝剑来到我的身边,那该多好啊!\"
他长嘘短叹,一边拭泪,一边沮丧的走回万焰阁。
嫣然正执着绢帕,哀哀啼哭,两个侍女在旁劝慰。
万焰阁主问她为何这般伤心?
嫣然只哭不答。
一侍女道:\"阁主,小姐见令狐少侠走了,不知何时能再见,故而哭泣。\"
万焰阁主叹道:\"嫣然貌美聪慧,虽到婚嫁之龄,却一直未逢如意男儿,今日遇个称心的,却偏又万万不可结合,还望嫣然切莫太过执念!\"
嫣然美丽双眸,泪光盈娑,恋恋相思,\"伯父,如何万万不可?\"
\"还得确认……\",万焰阁主长叹一声,\"日后你便会知晓!\"
\"伯父,爱是不需要确认的,不爱才需要,敢爱才没遗憾。\"
万焰阁主希望侄女暂时躲开这个爱带来的幸福,如果再爱深一点,痛苦就会接踵而来。
令狐遗浮马不停蹄的赶到魏州贵乡郭震家。
如今思裙病去,整个人精神了。
母女二人见到他,很是高兴,格外热情的招待他。
令狐遗浮说明来意:\"郭大婶你曾说贺兰魂加害郭震大叔,如今请你们母女,随我前往京城一趟,证实一下是否是当朝重臣贺兰魂。如是,我自有办法救郭大叔,只要他还在世。\"
思裙母女收拾东西,打点行装,自是欣然同往。
到京后,因是腹空人饿,令狐遗浮领她们于一酒楼用饭。
忽见贺兰魂与徐有功在街道走动,他指贺兰魂,\"郭大婶,你仔细认认,可是他抓走了郭大叔?\"
\"是他,正是他,就是他化成灰,我也确认是他贺兰魂!\"郭大婶双目喷火,恨不得将贺兰魂碎尸万段,即要去与他拼命。
令狐遗浮恐生意外,拉住她,说是自有安排,切不可轻举妄动。
饭后,他将她们母女安顿好,执笔将郭震的《古剑篇》录好,然后只身前往皇宫,要求觐见武则天。
武则天一见他,命侍卫拿下,偏又欣赏他男儿气概,不舍,问有何事参见?
令狐遗浮取出《古剑篇》,呈交于她。
武则天阅后,拍案叫绝,大为赞誉,\"卿不但人品出众,武功卓绝,还有这等高才,实是世间罕见!\"
不管是清晨的日出,还是正午的小憩,又或是漫天星辰的夜晚,武则天都想和令狐遗浮一起度过。她对他有了少女梦,就像鱼恋大海,鸟眷天空,幻想着与他一同共呼吸。只因为他各方面太过出色,自己只能仰视他,而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者,只可欣赏,不可征服。
令狐遗浮道:\"似我粗俗之流,绝作不出这等好诗,陛下,这诗另有出处。\"
\"卿此等说法,是为何故?\"武则天收起她的那份小心思,正儿八经的问,\"此诗既非你作,你拿来作甚?\"
\"郭震这个名字,陛下可曾听过?\"
\"郭震?\"武则天拧眉寻思一下,道:\"早些年间,朕似乎听过,你如何说起那人了?\"
\"他曾是高宗咸享四年进士,任过通泉县尉。\"
武则天急命上官婉儿,去查一下高宗时期的有关记录官员的书卷。
上官婉儿复命,确认如令狐遗浮所说。
武则天问令狐遗浮:\"许多年未曾有过郭震出现,今他何在?\"
\"问贺兰魂贺兰大人便知!\"
\"关贺兰魂什么事?卿明言!\"
\"只要陛下秉公执法,答案自会水落石出。\"
武则天不解何意,召其入宫,询问此事。
贺兰魂道:\"启禀陛下,臣从不认识郭震其人!\"
令狐遗浮也不作答,只请他稍候,出宫去了。
贺兰魂有些不悦,\"陛下,你为何听他说,而不听我说,未免……\"
\"贺兰魂!\"武则天打断他的话,指着他,\"朕说了算时,你就和别人没区别了!\"
不多时,令狐遗浮将思裙母女带到,指郭大婶,\"贺兰大人可认识她?\"
贺兰魂一见郭大婶,面生异色,有些吞吐,\"天南地北的,我怎认识她?\"
郭大婶怒指他,\"贺兰魂,就算你化为灰烬,我也认得你。你这个没心没肝的,心胸狭隘,忌妒意烈的小人,昔日口口声声与我丈夫郭震是好友,见他承蒙高宗皇帝器重,有些成就,便加害于他,你……你……\"她又悲又恨,乃至说不出话来了。
贺兰魂拂袖,\"大胆民妇,竟敢在女皇陛下跟前大吵大闹,罪该万死!\"
他要掌郭大婶的嘴。
武则天喝道:\"贺兰卿家,朕的面前,岂容你动手?\"
贺兰魂辩解:\"臣见她太扰陛下清静,想为陛下教训一下她而已。\"
令狐遗浮道:\"她就一民妇,你贺兰大人何致这般动怒?女皇陛下尚未说她罪该万死,你倒说起了,是否太僭越了?\"
贺兰魂急跪地,\"陛下,臣断无僭越之胆啊!\"
令狐遗浮道:\"女皇陛下试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民妇,如无大冤,岂敢说贺兰大人这般人物半个不字!\"
\"嗯,言之有理!\"武则天一点头,\"贺兰魂,民妇所说可否属实?\"
\"绝无此事!\"贺兰魂回答斩钉截铁。
武则天有意偏袒他,\"你且退下!\"
\"且慢!\"令狐遗浮急道,跪前两步,\"女皇陛下,你一直爱才惜才,难道不想为有才之士鸣冤雪恨?想女皇陛下贵为天子,尚是向往夫存妻在的生活,而郭大婶母女身为普通平民百姓,岂不盼一家人团聚?现在,我不求女皇陛下能为天下所有平民百姓着想,只求女皇陛下能为郭大婶她们母女作主,把郭震还给她们!\"
武则天听他言辞锋利且诚恳,无可辩驳,急又唤回贺兰魂,面色一端,\"贺兰魂,如朕查出郭家女人所言是实,你绝难逃其罪!\"
贺兰魂不由有些战兢,\"这……这……\"
武则天道:\"不是这这那那,而是有或没有,如你现在承认此事,朕不予追究,想来郭家母女也会肯原谅你,你且招来!\"言语之下,她仍给了贺兰魂一个极大的台阶下。
贺兰魂恨恨的一盯令狐遗浮,\"就算有……\"
思裙急问:\"那我爹爹在哪?\"
贺兰魂没好声气,\"没死!\"
武则天松了一口气,\"贺兰魂,你尽快将郭震还给她们母女!\"
贺兰魂匍匐在地,\"臣遵旨!\"
远离长安的千里乡下,有个叫净化的山庄。
这个山庄实是贺兰魂做海盗时的所在。
庄中有个碧院,名为碧,实不然。此院蓬蒿满地,杂草覆窗,荒凉幽僻,虫鼠出没,蛇狐穿行。墙皮脱落,蜘蛛结网,冷冷清清,霉毒潮气,非人所居之地。
然而,偏有两人被关在此。一是令狐遗浮要救之人郭震,另一个则是澹台穷秀所说的生死不明的令狐蕙峤。
两人皆因高宗年间,颇有成就,被阴险奸诈的\"好友\"好兄弟\"贺兰魂关押起来。
天长日久,无可见天日,头顶灰尘,脚踏湿泥,面对一盏小油灯。虽受折磨,形容枯槁,精气不沛,但情谊却深。
那么多年来,都是思念妻儿的那份挚着,把耐心留住,坚信自己,还有明天,一直撑到如今。
现任庄主是贺兰魂为海盗头时的一个手下,他对令狐蕙峤与郭震极为虐待。
这日,令狐二人言及庄主的可恶,更激起对贺兰魂的仇恨,攥紧拳头,直想将他捶碎。
\"哈哈哈\",一阵狂笑过后,贺兰魂犹如幽灵出现面前,阴沉着脸,\"你们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们命中注定有一劫,你们活到今天,也算是我慈悲为怀。\"
令狐蕙峤眼中喷火,指他怒骂:\"贺兰魂,你丧失天良,毫无人性,慈悲二字从你口中说出,简直就是侮渎了文字!\"
贺兰魂道:\"我的好大哥,管它狗屁天良人性,你曾经那么风光,到头来还不是不如我!\"
郭震拍板,\"贺兰魂,恶有恶报,终有一天,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贺兰魂道:\"如今我位极权臣,只惜你们两个是看不到我的荣耀了,去见阎王吧!\"
他因笑而使脸部扭曲,狰狞似魔。
令狐蕙峤二人因无武器,只得一人举一张破凳挡住贺兰魂致命的来剑。二人武功虽曾高极一时,但天长日久的不曾饱腹,忍饥捱饿,怎及天天浸在美酒佳肴中的贺兰魂。
一二十回合之后,两人手足乏力,栽倒地上。
贺兰魂剑到之处,立刻飞溅一片血珠。
危急时刻,\"砰\"的一声,令狐遗浮破墙而入,挥剑架住贺兰魂刺向令狐蕙峤胸口的利剑。
\"铛\",贺兰魂的剑断为两节。
贺兰魂的身手好快,但令狐遗浮的剑更快,竟似一道闪电,划向地狱。
贺兰魂惨叫一声,捂住手臂,血从指间渗出。
他知自己不是令狐遗浮对手,求他饶他一命。
令狐遗浮道:\"你竟生出杀人灭口之举,意在女皇面前消证,心何其歹毒,活之何用?\"
贺兰魂听他言语很为坚决,自己必死无疑,但他声泪俱下的哀求,请他念他女儿情份放过他,并表示一定痛改前非,做个好人。
令狐遗浮念及贺兰夜雨母女,顿生为难,况贺兰魂曾于他们母子有收养之恩,于是,执剑的手慢慢垂下来,\"你走!\"
贺兰魂获命,拖着伤,怆惶而逃。
令狐蕙峤二人跪地谢过令狐遗浮救命之恩。
令狐遗浮将他们扶起,\"请问哪位是郭震郭大叔?\"
\"正是在下!\"郭震道,\"少侠怎知我郭震其人?\"
\"一言两语说不清,但我是特来救你们出去的!\"
郭震大为高兴,扯住令狐蕙峤,\"蕙峤,我们终可有见天之日了,我们向往的路,终于可以变成能走的路了。\"
令狐蕙峤自听贺兰魂叫出\"遗浮\"二字时,心下就一直惊疑,便一直将令狐遗浮打量,默不作声。
\"遗浮\"这个名字是他给妻子腹中孩儿取的啊,意为即使身如浮萍,也得遗世独立。
而今眼前这个翩翩少侠也叫\"遗浮\",这么巧吗?莫非他……,他正在思念正在酝酿,面对郭震的欣喜,也只是出神的\"嗯嗯\"几声。
此时,令狐遗浮听郭震叫出\"蕙峤\"这个名字,心也为之一震,惊疑的将令狐蕙峤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