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臣仙飞扑过来,目睹秋意浓这般状态,不由心一抽搐。
\"她为了自己不得已弃下的儿子,而终生未嫁,青春逝去,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始终如一的苦苦守着那份牵挂,那份惦念,那份内疚。\"澹台汆穸哽咽着,\"李臣仙,她是一个被无情男人抛弃的女人,而偏又要忍受着那份母子相见不相认的痛楚,甚至是要接受亲生儿子对她的挑剔,对她的仇恨,重重压迫,难道是一个寻常女人所能做到的?李臣仙,这样一个可怜又伟大的女人,难道没有资格做你的母亲?\"
澹台氽穸愤然指责,几乎是哭了。
李臣仙辉??的表象之下,虽然追求的是一种高高在上闪耀的光环,但面对秋意浓的自虐,内心还是有如汹涌波涛在撞击,撞得心壁隐隐直痛。
\"扑通\",李臣仙双膝下地,跪在秋意浓跟前,泪花闪闪。
秋意浓曾经憧憬如果找到了儿子,期待与儿子有个属于他们的家。
无数个日子,她都在问自己,到底要多久,儿子才能实现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愿。
她准备好了用全部的真心与耐心,去守护也许会失而复得的母子之情,期待能在家里为儿子洗衣做饭,给他带孩子,过着她要求并不高的生活。
可是,现实让这种要求变成了一种奢望,甚至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期望。
她再也没有勇气去编织这种美好,再也不能将母爱进行到底,再也不想往后余生了。
秋意浓依然美丽的双眸,凝视着他,吃力至极的从怀中取出一条龙头玉佩,艰难的说:\"仙儿,我……不配做你的娘亲,但你……确是我十月怀胎所生……,这玉佩是你父亲送我的……,你留着……,我……\"
她的人生像一杯苦酒,又涩又酸,却又让她不得不一饮而尽。
回味时,舌头含着那五味杂陈的感受。
她的人生,情节有些丰富,但不尽人意的跌宕起伏。
她的人生似画,却没有花开的绚美,没有山涧溪水的纯澈,没有秋日叶落的静尔,没有冬日白雪皑皑的壮丽。
虽画意深深,却如泼墨的重山,凄暗黑沉。
李臣仙双手接过,手是特别颤抖的,连嘴也是哆哆嗦嗦在颤抖,但就说不出一个字。
秋意浓痉挛几痉挛,声音弱的说不出话来了。
李臣仙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他这一握,致使一抹温馨的笑意浮在秋意浓脸上,她静静的安详的,躺在澹台氽穸的怀中,慢慢的落下眼睫,带着满足,永远走出了这个事非恩怨交集的世间。
漫天的云朵逐渐散开,似乎在为秋意浓让开一条通往天堂的光明之路。
几只小鸟头顶飞过,一串悲鸣,仿佛在哀悼秋意浓的逝去。
\"意浓……\"
澹台氽穸眼中滚出泪来,一份同情,一份哀思,一份痛惜。
李臣仙头抵地面,劲间血筋爆起,手指深深抓进泥土之中……
太阳消失之后,皎月遂升九天。
远山如黛,近水若蓝。
街上杳无人迹。
街边耸立着几棵树,树枝与洒下来的斑驳,交映成辉。
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吠声似在梦中筑着几分光阴。
东风客栈,唯有一房亮着。
令狐遗浮靠床柱坐着,薄被掩身,静静的,望着跳跃闪动的灯火。
门轻轻的被推开。
千里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令狐哥哥,这是我刚刚下厨做的,老板娘说我笨手笨脚的,殊不知味道可好着呢。\"
她用筷子卷起,送到令狐遗浮嘴边,\"呶,你尝尝。\"
令狐遗浮偏了偏头,摇了摇,笑道:\"千里,我只不过是偶尔不适,哪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这不是折煞我,瞧不起我吗?我自己来吧!\"
\"我就喜欢喂你,你别扫兴,好不好嘛?\"
令狐遗浮拗不过她,妥协了,只得依了,慢慢吃着,一股暖意,一份甜蜜,袭遍全身,涌上心头。
老板娘送来洗脸水,笑咪咪的望着他们,直赞世间一对恩爱伴侣。
她直说得千里香满脸红晕,羞羞答答。
\"不打扰你们小两口歇息了,再呆着,就是我的不识趣了。\"老板娘笑着将碗筷端走了。
令狐遗浮时不时预感,生命中许多美好的事物,都会随茶花掌的折磨而消逝。
他感觉他的生命就像一本无字天书,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或拥有,或错过。
无论是那些美好的,亦或是那些残缺的,都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内容。
生命又像一首诗,把旧日种种写下,时间留在空间里的脚印,都会显现在眼前,沉淀出一条了然的轨迹。
生命有湿度,也有温度,却也有冷度,正酝酿着难以捉摸和把握的未来。
此途离南海仍然很远。
只怕等待他的,也许是死亡。
他本是潇洒豪爽之人,而今不免极为沮丧,只是表面总装作满不在乎,以此安慰为他担惊受怕的千里香。
令狐遗浮深深看着眼前这位香腮笼艳,樱唇含娇,眉目漾笑,淡装素雅的女子。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从未有过的渴望袭上心间,格外的强烈。
灯火映照在他们脸上,四目相对,透着脉脉柔情。
令狐遗浮慢慢伸出手,握着千里香的手,轻轻拉到怀中,贴着云鬓,轻叹:\"千里,如果我死,倒不在惜自个性命,只是放心不下你。\"
他不怕死,但怕她的未来他会永远缺席,他不想他将成为她生命的过客。
其实,他就是千里香心里的主,无论如何,都不是过客。
她要在未来的每一个黎明,两人都可以执手迎朝阳看彩霞。
千里香心头酸酸,眼睛潮湿,\"令狐哥哥,你不会死,一定不会死!你若死了,千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令狐遗浮禁不住有些哽咽,\"千里,我很想拥有你这份独一无二的美好,但是,我不能自私的要毁了你的清纯。千里,霍痛犀虽然性情怪点,但心怀正义,况他对你也是真心的,我死后……\"
\"令狐哥哥!\"千里香含嗔含怨的,低低的唤他一声,纤纤玉指轻掩住他的嘴唇,\"令狐哥哥,桃花源永远只属于陶渊明,不管千年万年,我也一样,生死都是你的……\"
她与他虽早已心心相印,但表达自己的深情厚爱,却是头一回。
令狐遗浮听起来,特别痴迷与沉醉。
生死与共,患难相交,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人世间最幸福的人。
他轻柔的抚摸着千里香,流水般散落下来的浓密秀发,在他指间散落。
手指触到她的粉颈,皮肤细腻而光滑。
千里香浑身一颤,芳心直跳,轻轻的推开令狐遗浮。
也许是害怕自己不能与她走到最后,令狐遗浮不知怎的就有了被抛弃的感觉。
千里香站起身来,似嗔非嗔,\"令狐哥哥,你还病着哦。\"
令狐遗浮半开玩笑半认真,\"千里,我这是耗尽热情也捂不烫你吗?我付出全部真心,你连个像样的结局都不给我吗?\"
千里香举起手来,\"令狐哥哥,你的千里对天起誓承诺,你病好之后,一定实现你所需要的。\"
令狐遗浮脸红,窘迫,\"千里,对不起,能原谅我吗?\"
\"令狐哥哥……\"千里香有些哀怨,\"跟我你还说对不起啊……\"
\"可我太唐突了……\"
\"你呀……\"
千里香慢慢的俯下头去,柔软香甜的芳唇,在令狐遗浮的唇间轻轻的按了按。
令狐遗浮尤为激动,含泪深切的望着她,\"千里,谢谢你!\"
千里香轻轻拍拍她,微笑着,\"傻哥哥,睡吧!\"
\"夜已太深……\"令狐遗浮举目看着窗外的夜色,\"千里,你也睡吧!\"
千里香就地铺席,欲睡。
令狐遗浮笑道:\"千里,地下润湿,不能睡,上床来,你令狐哥哥懂分寸,放心!\"
\"这……\"
\"那我睡地下!\"
千里香按住他,\"不要,我上床睡。\"
\"千里,你只管安安稳稳的睡,我保证……\"
\"令狐哥哥,晚安!\"
千里香和衣上床。
\"千里,晚安!\"
两人安然入梦。
灯火一闪一闪,似乎永远火红,永不会熄灭。
南海观音岛,四临碧水,花草繁盛,奇石堆秀,丝丝薄雾缭绕,似仙非仙,似幻非幻。
令狐遗浮与千里香荡舟来到观音岛。
舟靠岸后,千里香伸手扶令狐遗浮。
令狐遗浮摆手,笑道:\"你何以将我看得这般娇气?\"
说着,他与她轻轻跃上岸去,系了舟绳。
他对观音岛的美景无限欣赏。
千里香却是一心想找到观世音。
眼见小径错综复杂,左曲右折,不知该走哪条路,又找不到一人可问去路。
他们正着急间,陡然听得一声清叱:\"哪里来的歹人?竟敢私闯观音岛,该死!\"
一团白光随音而落。
两人看时,见是一妙龄女子,裙袂飘飞,腰似风前杨柳,面若花蕊,手拿一把银光四射之剑。
两人又惊又喜,\"夜雨!\"
原这女子正是失踪已久的贺兰夜雨。
贺兰夜雨见他们突然来临,正惊奇得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及至听到他们的叫唤,才确信无疑。
她抓住他们的胳膊,\"做梦都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来这里,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这样!\"令狐遗浮道,\"夜雨,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贺兰夜雨自别令狐遗浮后,纵马漫无目的地飘零。
直至来到南海边,面临一望无际的大海,想双亲皆已下世,心上人又另有意中人,留下自己孤零零的,活着太累太苦。
思此想彼,无限茫然,无限凄凉。如果与大海同在共脉搏,岂不是可忘却世间万事?
心意一决,纵身下海,却被出海的观音岛主观世音救下,并携回观。
从此,与她相守,长住观音岛,一意在这人间仙所渡一生。
不料今日又与他们相逢,勾起幕幕往事,千愁万绪,涌上心头。
她问:\"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千里香告知来意,\"令狐哥哥中了张天师那老道的茶花掌,得我师父指点,前来请观世音前辈相救。\"
贺兰夜雨芳容失色,急带他们绕道穿廊,来到一翠峰的玉瀑边。
青青香草中,盘膝端坐着一位端庄丽人,仙肌道骨,眉目清雅。
宽大彩袖中露出一双白净手,轻捧一闪光玉瓶。
令狐遗浮问:\"夜雨,她可是观世音前辈?\"
贺兰夜雨点点头。
令狐遗浮正要参拜。
贺兰夜雨忙将他拦住,摇摇头,示意他别说别动。
蓦然,观世音左袖朝身后瀑布一扬,只见一道玉光闪过。
随玉光,一股瀑水化成一线,倾进玉瓶之中。
顿时,一条似彩虹的光芒,绕着观世音身躯,直转三圈。
但见她启启朱唇,舒舒秀眉,慢慢睁眼,缓缓站起,长裙曳地。
观世音慈和含笑,将他们望住,问:\"夜雨,他们是谁?你领他们来作甚?\"
声如潺流,极是悦耳。
贺兰夜雨将令狐遗浮与千里香向观世音作了介绍,并将他们来意说明。
观世音轻\"哦\"了一声,道:\"没想到西王母与清松道长的弟子双双来岛,今我几人相遇在此,也是合当有缘。\"
令狐遗浮与千里香施礼,\"幸会前辈!\"
观世音举目将他们一一打量,目光触及他们手中的\"游侠英雄\"宝剑时,不禁轻轻的\"啊\"了一声。
她脸色有变,旋又镇静下来,微微一笑,\"或许我们缘份不浅!\"
这话语音偏重,特别意味深长。
千里香忍不住问:\"前辈,可否请您救令狐哥哥一救?\"
观世音点点头,道:\"今我刚刚练成的静水神功,正是茶花功的克星。几十年所修,正好成功。令狐少侠命不该绝!\"
她将瓶中静水徐徐倒入嘴中,并叫令狐遗浮喝上一口。
当即,她盘坐下来,闭目调养片刻,遂招呼令狐遗浮坐下,教他调畅一下气息。
令狐遗浮依言而行。
但见观世音衣袖飘拂,出掌疾若狂风暴雨,一连拍向令狐遗浮全身各大要穴,再以双掌按于他的双肩。
令狐遗浮始觉有丝丝细流,润入肌肤表层,眼前闪现的仍是娇嫩鲜艳的茶花。
及至后来,各路细流汇成洪流,源源不绝的传入全身各处经脉,渐见茶花逐渐枯萎凋零。
酥软酸麻的四肢百骸盈满气力,窒息憋抑的心腔豁然开阔,一股真力自下而上腾涌,冲向生死玄关,归还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