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终于满月了,天不亮,陈领带着周小飞,坐着一辆北京吉普、一辆大解放,向着家乡大丰县驶去。
这两辆军车,是陈领昨天下午,去司令部管理局借的。现在,他是管理局最得罪不起的人物。
倒不是因为他是苏副司令的儿子,而是一号首长的侄子。谁若得罪他,必须要想想后果。
也不怪别人忌惮,去管理处借车时,他听到一个劲爆消息。皮奎生已经受到党内记过处分一次,并被勒令病退。
还有更劲爆的,皮奎生接到处罚后,拒不接受病退,还到处托关系,找门子。据说,已经惹怒了高层首长。
众人纷纷猜测,皮奎生接下来,极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人们一想到皮奎生面临的灾祸,很自然地就会联想到苏家,而提到苏家,就不得不想起苏东晨。
自从苏家认回了苏东晨这个儿子,苏东晨的妈妈,就强行让他搬回家里住。
后来得知自己有了孙子、孙女,老太太更是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就盼着能早点见到。
今天,天还没亮,老太太就把苏东晨,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若不是身体不允许,老太太都要跟着一起来了。
部队的司机车开得很快,不到十点,就把车开到了东坡乡。
这里没多少东西需要搬运,没花多长时间,大家就把物品,都搬到了车上。那台电视机,本来就是送给姑姑的,洗衣机也没拿。
姑姑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二表哥的眼眶也红红的。陈领实在不忍心,再看这伤感的场面,便匆匆和姑姑、姑父还有表哥道了别。上车,朝着大洼村驶去。
周小飞带着阳阳,坐在解放牌卡车上,其他人员,则坐在吉普车里,一同踏上了行程。
如今,陈领正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难题。家里的房子被拆毁了,一家人一直瞒着周小艺,可现在,也没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陈领看到路边有一则标语写着:“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屋牵牛!”
还有一则更让人触目惊心:“您添十座坟,不添一口人!”
陈领伸手朝那边一指,对周小艺说:“小艺,你看那标语。咱们的儿子,当时差点就保不住了!”
周小艺顺着丈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她怯生生地看着丈夫,问道:“怎么现在管得这么严了?”
自从他们开始逃避计划生育,周小艺就一直躲在家里,对外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几乎和外界隔绝了。
陈领趁机开始给妻子打预防针,缓缓说道:“小艺,咱们的家,因为超生……”
话到嘴边,陈领停住了,他想让妻子自己慢慢思考、慢慢消化这件事。
渐渐地,周小艺的脸色阴沉下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过了好一会儿,周小艺哽咽着说:“陈领,咱们的房子被拆了……”
此时,周小佟抱着小狗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后座上娜娜坐在中间。
周小艺伸手搂住女儿,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轻声呢喃着:“二妮,咱们的家没了……”
那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没过一会儿,车上的人,都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抽泣声此起彼伏。就连司机,也拿起手帕,默默地擦着眼泪。
这种情况,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直接回家,让周小艺看到,自家那一片残垣断壁的景象要好得多。
起码,这也算是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让她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周小艺好不容易止住了这一波伤心的情绪。可车子一到村前,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就是自家那已经坍塌的房子,原本温馨的家,如今已是面目全非。
车子到了家门口,周小艺打开车门,刚把腿伸下去,身子一软,直接跪了下去。陈领赶忙跑过来,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可妻子根本站不住。
此时的周小艺,脸色变得煞白,双手不停地颤抖,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塌陷了。
终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她口中迸发出来。
听到妈妈的哭声,阳阳和娜娜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周小佟怀中的小狗蛋,也受到感染,哇哇地哭个不停。
一时间,哭声震天动地。树上的麻雀被这哭声吓得不轻,它们不知道人类,究竟遭遇了什么大灾难,扑棱着翅膀,纷纷离开大树,全都飞走了。
周小艺显得十分疲惫和虚弱,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跪,陈领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这痛苦欲绝的哭声,很快就引来了周围的邻居,大家围过来,不停地劝说着。
这时,不知道是谁大声说道:“小艺,别哭了,陈凯华那个挨千刀的,昨天被民警和当兵的带走了!”
陈领一听,立刻问道:“被当兵的带走了?”他马上意识到,这肯定是专案组来了。
那人接着说:“是啊!连刘霞,一起被解放军和民警带走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陈领牙关紧咬,在他心里,老婆孩子就是他的底线,谁要是让他的老婆孩子难过,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他当机立断,大声说道:“小飞、小佟,带孩子上车,咱们拿点东西,马上去公安局!”
他估摸着,专案组的人,这会儿应该还在公安局。
陈领扶着周小艺上了车,车子往前开了一段路,因为村里的巷子太窄,汽车进不去,只好停了下来。
陈领带着大家,连同两名司机,一起回到了岳父家。
一群人呼啦啦地进了小院,还有两名解放军也跟了进来,小小的院子,一下子就站满了人。
周长荣看到女儿和外甥女,都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心疼极了,连忙问道:
“这是怎么了?小艺,这是怎么了?”
周亮赶忙拉了拉老伴,那意思是说:这还用问吗?肯定是看到房子,伤心成这样了。
然而,话一旦说出口,覆水难收,这让周小艺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姥姥,我们的家没了。”阳阳说完,又大声哭嚎起来。
娜娜也在一旁嘤嘤地抽泣着,眼泪不停地流,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爸妈,家里还有咱们的东西吗?”陈领心里也没底,他们离开家之后,不知岳父岳母,有没有从屋里拿出东西来。
周长荣开口说道:“就只有一些衣服,是你爸从那破砖烂瓦里面扒出来的……”
话到一半,她突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当,于是就没有把后面的话讲完。
几个人也没有再耽搁,一起把那些衣物抬到了车上。
随后,车子就像离弦之箭一般,风驰电掣地朝着县公安局的方向驶去。
终于等到这一天,他要去“照顾、照顾”这对老夫妻,更要探听案子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