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晨曦微露,淡色的金光剌破残夜。
洒落江面,晕染开一片朦胧的暖意。
然而,这初生的东曦到底是无用…
水波轻漾,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旗舰之后,拖着数十余艘大小不一的船只。
满载着从官军营地掠夺来的粮草、兵器、甲胄以及惊魂未定的俘虏。
逶迤而行,破开算是平静的水面。
只是这图景,并无凯旋的喜悦,隐约透着一股压抑的躁动与疲惫。
吴仁安负手立于船头,江风猎猎。
止吹不动他被血渍黏着的教袍。
他面沉如水,眸光深邃,眺望着远方逐渐清晰的阳泽城轮廓。
昨夜夜袭虽大获全胜,重创官军先锋,但他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那突然出现的怒目金刚,其实力之强横,远超他预料。
若非自己当机立断,下令分散遁逃,恐怕连这旗舰都未必能保全。
“金刚怒目,佛亦染血……”
吴仁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低声自语。
“这乱世,果真是藏龙卧虎。
不过,待吾神功大成,便是真佛降世,亦要将其打入无间炼狱!”
他心中念头转动,回忆起那和尚徒手裂船、杀人如撕纸的恐怖景象,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与杀意同时升腾。
这和尚明显是冲着他无生教而来,背后定然牵扯着更深的势力。
正思索之际。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狂暴嘶吼骤然从后方一艘中型船只上传来,打破了江面的宁静。
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锐响、惊恐的呼喊与混乱的脚步声。
吴仁安眉头微蹙,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穿透晨雾,望向骚乱的源头。
船舱内外,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与河水的湿气、木头的霉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味。
甲板上、船舷边,随处可见暗褐色的血渍,昨夜激战,又急忙撤离,教众身上皆渍满了血。
大部分教众或坐或卧,神情疲惫。
经历了夜袭的亢奋、屠杀的狂热以及遭遇强敌的惊惧后,此刻都显得有些萎靡。
“呃……啊……”
压抑的低吼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起初只是几声。
止像野兽的呜咽,但很快,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狂躁。
“丹……给我丹……血泪丹……”
“不够……不够!还要……!”
几名身材格外魁梧、肌肉虬结的教众,正是之前被挑选出来服用“血泪丹”以增强战力的“血丹勇士”。
此刻,他们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瞳孔收缩如针尖。
脸上青筋暴起,扭曲如同蚯蚓。
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磨牙声,涎水顺着嘴角流下。
血泪丹的药力,在短暂的爆发后,开始显现其霸道而邪异的反噬。
药瘾在体内横冲直撞,如同万千蚂蚁在啃噬骨髓,又似有无形之火在焚烧五脏六腑。
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渴望交织,足以摧毁任何人的理智。
“吼!”
一名离吴仁安所在旗舰较近的船上,一个血丹勇士猛地挣脱了旁边试图安抚他的同伴。
猛的站起,双眼失去焦距,只剩下纯粹的疯狂与对丹药的极致渴求。
他像一头疯牛,朝着船舱中央堆放战利品的地方冲去,嘴里含混不清地嘶吼着。
“丹……丹药……是我的……”
他撞翻了几名猝不及防的普通教众,蒲扇般的大手胡乱抓挠。
试图在缴获的物资中翻找出任何可能缓解痛苦的东西。
“拦住他!”有执事厉声喝道。
几名教众连忙上前,试图制服这名失控者。
然而,在血泪丹残余药力的刺激下,这名勇士的力量远超常人。
竟轻易将两名锻骨境的教众甩飞出去,狠狠撞在船舱壁上,口吐鲜血。
混乱迅速蔓延。
又有两三名血丹勇士闻了新鲜的血借着药劲也相继失控。
他们或是攻击身边的同伴,或是疯狂地捶打船板,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船队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怒骂和打斗之声。
旗舰之上,吴仁安眉头微蹙,眼中寒光一闪。
他早已预料到血泪丹的副作用,只是没想到发作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这种掺杂了古柯的邪丹,固然能催生战力,但也极易令人沉沦,失去自我。
“废物。”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名心腹耳中。
铁牛和赵无常立刻看向吴仁安,等待他的命令。
“香主,是否……”铁牛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请示道。
吴仁安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着那几艘骚乱的船只,如同在观察几只失控的蛊虫。
那暴乱之景愈演愈烈,吴仁安面色修炼难看…
“铁牛!”
“属下在!”
铁牛魁梧的身影立刻出现在他身后。
他也看到了后方船只的混乱。
“传令下去,” 吴仁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凡药力发作、神智失控者,立杀无赦!任何人不得阻拦,违令者同罪!”
“……是!香主!”
就在旗舰上。
几名身形格外壮硕、眼底血丝虬结的换血境教众,围坐在一处角落。
呼吸粗重,神情焦躁。
丹药的效力正在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空虚、剧痛以及对那禁忌力量的强烈渴求。
“香…香主……”其中一人,脸上肌肉扭曲,声音嘶哑地开口,打破了甲板上的宁静。
“丹…丹药……再给……给我们一些……”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其他几名同样状态的教众也纷纷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吴仁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类似野兽般的呜咽。
“是啊,香主……身体……身体快要裂开了……没有丹药……撑不住了……”
“昨夜弟兄们拼死杀敌,流血卖命……香主,赏赐……现在就该赏赐!”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愈发激动。
几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步履不稳地向吴仁安逼近。
周围的普通教众见状,纷纷露出惊惧之色,下意识地向后退缩,拉开了距离。
铁牛和赵无常立刻警觉,一左一右护在吴仁安身前。
手按兵刃,目光森然地盯着那几个失控者。
吴仁安的目光冷冽如冰,静静地看着这几个因药力反噬而濒临疯狂的属下。
他心中并无多少意外。
这些所谓的换血境精锐,大多是走了捷径,修炼的不过是无生教中最低劣、最速成的邪门功法,根基浅薄得可怜。
与之一比连百煞功都显得正派不少…
这类功法,强行催化气血,透支潜力,别说与真正的武道高手相比,就连稳固自身境界都千难万难。
平日里全靠丹药与杀戮维持,一旦遭遇药力反噬或是心境失守,便极易沦为只知杀戮与索取的疯兽。
依靠“血泪丹”强行拔升的力量,终究是镜花水月,饮鸩止渴。
对吴仁安而言,他们不过是消耗品,是战场上用来冲锋陷阵、撕裂敌人防线的炮灰。
如今,炮灰竟敢反噬其主?
“丹药?”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尔等,是在向本座索要?”
那几名教众被他冰冷的目光一扫,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
但体内如万蚁噬心的痛苦与对丹药的极度渴望,很快压过了残存的理智与畏惧。
“香主!”为首那人嘶吼道,唾沫横飞。
“我们……我们需要丹药!否则……否则大家都不好过!”
他话音未落,身形猛地向前一扑。
手臂青筋暴起,竟是想直接抢夺吴仁安腰间的药囊!
就在那为首教众的手即将触及吴仁安衣角的刹那,吴仁安动了。
并非迅猛如雷霆,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从容。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右手看似随意地抬起。
五指微张,对着那扑来的教众隔空一按。
无声无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劲爆鸣,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未曾带起。
然而,那扑来的教众动作戛然而止。
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痛苦。
他的身体像是有点疼…然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嘶鸣。
皮肤下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一寸寸地碎裂、错位。
肌肉、经络、内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体内疯狂揉搓、挤压,化作一滩模糊的肉糜。
偏偏他的外表,除了极度扭曲的痛苦表情外,最初竟看不出明显的伤口。
这就是《血散手》的阴毒之处——外形如故,内已成泥!
短短数息之间,一个方才还凶悍狂暴的换血境武者,就像一个被抽去骨头的皮囊。
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声息。
他的身体轮廓还在,但内里已经完全是一滩烂泥,腥臭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组织。
血泥开始从他的七窍和毛孔中缓缓渗出,在甲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而诡异的一幕惊呆了。
方才还喧嚣躁动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在蔓延。
剩下那几名同样药力发作的教众,脸上的疯狂瞬间被骇然取代,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连体内那灼烧般的痛苦似乎都暂时忘记了。
吴仁安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掌,甚至没有看地上那滩烂泥一眼。
他身形一动,足尖在甲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鹤舞般飘起。
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
《青龙控鹤功》运转到极致,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道贴着水面疾驰的青色蛟龙。
几个呼吸间便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艘骚乱最严重的船只甲板上。
吴仁安足尖轻点,身形如青羽飘落,悄无声息地立于那艘骚乱最烈的船只甲板中央。
江风拂过,揭起他血渍斑驳的教袍一角。
他甫一落地,周遭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骤然静止。
无论是那些双目赤红、嘶吼如兽的血丹勇士,还是惊慌失措、试图躲避的普通教众。
目光齐刷刷汇聚于此,凝固在吴仁安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汗臭与河水的湿冷气息混杂,凝滞如冰。
“吼……”一名离他最近的血丹勇士,胸膛剧烈起伏。
喉中发出威胁般的低咆,残存的疯狂压过了恐惧,竟还想上前。
吴仁安眼帘微抬,血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未见他如何作势,只右掌随意向前一探,五指虚拢。
并非擒拿,亦非拍击,动作轻缓,仿若拂去尘埃。
“噗!”
一声闷响。
那前冲的血丹勇士动作戛然而止,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放大,随即涣散。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膛。那里,并无伤口,衣衫亦完好。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只有一股股混合着内脏碎末的黑血从口鼻汹涌而出。
身躯如同被抽去骨架的皮囊,软软瘫倒,在甲板上洇开一滩污秽的血泊。
《血散手》,阴毒依旧。
“还有谁?”吴仁安语气平淡,目光缓缓扫过甲板上剩余的几名血丹勇士。
却再无人敢动弹分毫。
方才同伴无声无息化作肉泥的景象,已将他们最后的胆气彻底碾碎。
吴仁安没有停手。
他身形如电,在狭小的甲板上游走。
“噗通!” “噗通!” ……
接连几声闷响,又有三名失控者步了前者的后尘。
无声无息地倒下,变成一具具内里糜烂的“完好”尸体。
“清理干净。”
吴仁安对旁边一名吓得面无人色的执事吩咐道。
语气不带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是!香主!”那执事连滚带爬地应着。
连忙招呼着其他教众,战战兢兢地将那些滩烂泥拖走。
他目光转向那些被捆绑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官军俘虏。
这些俘虏大多是昨夜被击溃后不及逃脱的普通士兵,此刻早已吓破了胆。
“拖几个过来。” 吴仁安淡淡地吩咐道。
立刻有几名机灵的教众上前。
粗暴地将五六名官军俘虏拖拽到吴仁安面前,按倒在地。
“不……不要杀我……饶命啊……”
俘虏们发出绝望的哀嚎,涕泪横流。
吴仁安置若罔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正是装着血泪丹的容器。
他倒出几粒暗红色的丹药,丹药散发出奇异的甜香。
“噗!噗!噗!”
吴仁安甚至懒得再用《血散手》,直接抽出腰间长剑,寒光闪过。
几颗惊恐的头颅便滚落在地,腔子里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染红了甲板。
“取碗来。”
教众们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取来了几个大陶碗。
吴仁安示意手下:“将他们的血,混入血泪丹,分发下去。”
甲板上,鲜血横流,几具俘虏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场面血腥而诡异。
而那些刚刚分食了血丹的教众,则站在一旁,呼吸粗重,眼神复杂。
做完这一切,吴仁安收剑归鞘,环视众人。
“尔等入我无生教,当知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之理。”
“昨夜一战,尔等奋勇杀敌,功不可没。待回到阳泽城,论功行赏,绝不食言!”
“凡杀敌勇猛者,赏银百两,良田十亩!
表现突出者,赏赐更上乘的功法秘籍,助尔等突破境界!”
“至于女人……” 吴仁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城中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官家女眷,只要尔等有功,皆可随意挑选!让她们伺候尔等,为尔等生儿育女!”
金钱、土地、功法、女人……这些最原始、最直接的诱惑,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地印入了每一个教众的心底。
刚刚经历的恐惧和血腥,似乎瞬间被这美好的前景冲淡了许多。
原本压抑的气氛,开始重新变得狂热起来。
“愿为香主效死!”
“无生真空,家乡父母!”
“杀!杀!杀!抢钱!抢粮!抢女人!”
吴仁安止笑了笑。
转身却似惊鸿般腾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