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府,定远将军李成玉同白云寺真悟大师一道慰问陈家的“遗孤”。
说是“遗孤”,却足足有百十来人,陈家的祖老几乎跑光了。
一个个体态丰腴的大胖子围坐在一起,倒也令人发笑。
李成玉足足劝了半个时辰,争论的面红耳赤。
这群死胖子却岿然不动,仿佛死的不是他们陈家的族人似的…
夜风呜咽,卷过德安府先锋军大营的残骸。
火舌舔舐着断裂的旗杆与倾颓的营帐,噼啪作响,是这片修罗场上唯一的活泼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焦炭与皮肉烧灼的异味。
如九幽地狱的门户在此洞开。
吴仁安负手立于一片狼藉之中,血色教袍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妖异。
他脚下,溪流般的鲜血蜿蜒流淌,浸透了泥土。
汨汨血水汇聚成一个个暗红色的水洼,倒映着天边残月与摇曳的火光。
偶有未死透的官兵发出低微的呻吟。
随即又被无生教众补上的刀锋彻底终结。
铁牛与赵无常正指挥着教众打扫战场,收拢战利品,处理尸首。
那些被俘虏的官兵,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止在刀枪的逼迫下,瑟瑟发抖地搬运着同袍的尸体
吴仁安立于一片狼藉之中,染血的教袍在风中微微拂动。
他胸口的伤处隐隐作痛,那是副将舒明亮关刀刀背留下的印记,内腑亦有震荡。
方才与舒明亮及其亲卫的缠斗,虽最终以雷霆手段震慑全场。
却也消耗甚巨,更受了些不算轻的伤。
但他眼中的血色厉芒,非但未减,反而因这胜利的血腥味而愈发炽烈。
他舔了舔唇角残留的血迹,感受着《血煞噬魂功》带来的力量在体内流转。
逐渐修复着伤势,也滋养着那份深入骨髓的暴戾与野心。
铁牛与赵无常快步走来,身上亦是血迹斑斑,脸上却带着嗜血的亢奋。
“香主,官军已溃不成军,副将舒明亮重伤被亲卫拼死救走,余者非死即降,俘虏约有千余人。”
铁牛瓮声瓮气地禀报,眼中凶光毕露,“粮草辎重,尽数在此!”
赵无常则补充道:“血骨卫折损十三人,血丹勇士战死近百,普通教众伤亡约八百余。
毒人……无一伤亡,只是行动略显迟缓。”
他望向那些如同铁疙瘩般杵立在血泊中的毒人。
眼神复杂,既有满意,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吴仁安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些伤亡,在他眼中不过是必要的代价。
“善。”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冷冽如冰。
“铁牛,命人速速清点战利品,将粮草、军械、甲胄尽数运回阳泽。
赵无常,看管好俘虏,稍有异动,格杀勿论。
天亮之前,必须撤离此地,不留痕迹。”
“遵命!”二人躬身领命,迅速转身去安排。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吴仁安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德安府城的所在。
“此役虽胜,官军锐气已挫,然德安府城高池深,李成玉主力未动,终是大患。”
吴仁安心中冷哂,“朝廷鹰犬,岂会善罢甘休?仅仅一次夜袭,不足以令其伤筋动骨。”
夜袭虽胜,但朝廷大军主力尚存,李成玉的三万精锐绝非这五千先锋可比。
仅仅挫其锐气,不足以撼动根本。
阳泽城,仍需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混乱。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血光流转。
陈景和赠予的那个木盒,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制造混乱,散布恐惧,没有什么比得上……诡异。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他低声自语,带着几分森然的诗意。
“便让这德安府,也尝尝无生真空的滋味。”
身形一晃,吴仁安已如一道淡淡的血影。
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喧嚣的战场,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朝着德安府城疾驰而去。
《青龙控鹤功》运转之下,他足不点地,身形快逾奔马,两侧景物飞速倒退。
夜风猎猎,吹动他血色的衣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阴冷肃杀的气息。
月华如练,洒将在寂静的原野上,勾勒出远方德安府城巍峨的轮廓。
城墙在夜色中宛如蛰伏的巨兽,透着一股厚重与威严。
吴仁安并未从城门进入,而是绕到一处相对偏僻的城墙下。
此地靠近内河,水汽氤氲。
墙根下遍布青苔,更显幽暗。
他凝神感应片刻,确认附近并无巡逻士卒或暗哨。
随即脚下发力,身形如壁虎般紧贴墙面,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越了数丈高的城墙,落入城内一条漆黑的窄巷之中。
德安府城不愧是州府治所,即便已是深夜,城内依旧能听到隐约的更夫梆子声,以及远处几处灯火通明的勾栏瓦舍传来的丝竹之音。
与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城外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尚存秩序与繁华的世界。
但这表面的平静,即将被打破。
吴仁安并未停留,避开几波巡夜的兵丁和更夫,穿梭于纵横交错的街巷之间。
他最终来到城南一处废弃的旧衙门附近。
这里早已荒废多年,断壁残垣,野草丛生,月光下更显阴森。
空气中漂浮着腐朽木料和尘土的气息,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此地阴气颇重,倒是适合那东西……”
吴仁安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古朴的木盒。
盒子入手冰凉,表面刻着一些扭曲晦涩的符文,隐隐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能感觉到,盒子里面封印着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充满了怨憎与死寂。
按照陈景和传授的简略法门,吴仁安指尖逼出一滴精血。
暗红色的血液落在木盒的符文之上,如同滚油落入冷水。
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并冒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黑烟。
他口中低声念诵着几个干涩拗口的音节,那是开启封印的咒语。
随着咒语声落,木盒表面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
开始缓缓流转,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咔嚓。”一声轻响,盒盖自行弹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仿佛数九寒冬骤然降临。
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吴仁安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从木盒中,缓缓飘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起初如同烟雾般缥缈不定,渐渐凝实,最终化作一个身着陈旧大景捕快服饰的身影。
这“诡捕快”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只能隐约看到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它身形僵硬,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
手中提着一盏同样陈旧的灯笼,灯笼里却没有烛火。
却是散发着一点惨绿色的磷光,将它周围的地面映照得一片惨淡。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腰间悬挂着一串生锈的铁链和一个木制的梆子。
“去吧。”吴仁安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与冷酷。
“搅乱这池水,让本座看看你的能耐。”
那“诡捕快”似乎听懂了他的指令,空洞的目光转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随后,它迈开僵直的步伐,提着散发着惨绿光芒的灯笼。
走出了废弃衙门的阴影,融入了德安府城的夜色之中。
“笃…笃…笃……”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了单调而有节奏的梆子声。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在夜空中传出很远。
吴仁安并未离开,而是身形一纵,悄无声息地跃上一处临近的屋脊。
同一只融入夜色的枭鸟,居高临下,冷眼观察着那“诡捕快”的动向。
他要亲眼确认这诡异的能力和特性。
“诡捕快”沿着空旷的街道缓缓前行,步伐僵硬,梆子声规律地响起。
惨绿的灯笼光芒摇曳,将它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行不多时,前方巷口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个醉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显然是刚从酒肆出来。
“诡捕快”停下了脚步,空洞的目光投向醉汉。
它并未立刻攻击,而是如同真正的捕快一般。
举起灯笼,照向那醉汉,发出沙哑而模糊的声音:“更深夜重,何人在此喧哗?”
醉汉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和惨绿的灯光吓了一跳,酒意醒了大半。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对方身上的捕快服饰,虽觉有些怪异,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官…官爷,小的刚…刚饮了几杯,这就…这就回家。”
“诡异出没,近来城中不太平。”
“诡捕快”的声音依旧沙哑模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此地偏僻,恐有危险。随我来,我送你一程。”
说着,它转过身,提着灯笼,朝着更深、更暗的巷子走去。
那醉汉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漆黑的环境,又看了看那身捕快服饰。
终究是觉得跟着“官爷”安全些,便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
吴仁安在屋顶上看得真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诡异,竟懂得利用人趋吉避凶的心理。
一人一诡,一前一后,走进了深邃的巷弄。
很快,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随即戛然而止。
再无半点声息。
片刻之后,“诡捕快”从巷子另一头走了出来。
它的步伐依旧僵硬,梆子声依旧规律。
只是,在它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同样身穿捕快服饰的身影。
那身影的面容,赫然便是刚才那个醉汉!
只是此刻他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空洞,神情呆滞,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止默默地跟在“诡捕快”身后,加入了这支死亡的巡逻队。
“原来如此,吞噬生魂,化为己用……”
吴仁安眼中精光一闪,“每害一人,便增一‘从’。若任其发展,岂非能造出一支鬼卒大军?”
他心中对陈景和的忌惮又深了一层。
这种诡异之物,若非有特殊克制之法,寻常武者遇上,怕是凶多吉少。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吴仁安亲眼目睹了“诡捕快”又用类似的手法,诱杀了一名晚归的货郎和一名试图抄近路回家的书生。
每一次得手,它身后的“捕快”队伍便壮大一分。
从最初的孤身一人,变成了如今前呼后拥,一行五“人”的巡逻队。
惨绿的灯笼光芒下,五个面容呆滞、步伐僵硬的身影默默前行。
单调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诡异与恐怖。
就在吴仁安思忖着这“诡捕快”的极限在何处时,他敏锐的感知突然捕捉到数股强横而隐晦的气息,正从城西方向迅速接近!
这些气息,不同于寻常武者,带着一种锐利、肃杀。
隐隐还有一种克制邪祟的阳刚之力。
远远望见…
一队身着皂色劲装,胸口绣着狰狞异兽图案的武者,正朝着这边疾奔而来。
他们约有十余人,个个气息沉凝,目光锐利。
手中提着一种造型奇特的黑色铁索,铁索上符文隐现,散发出克制邪祟的凛然之气。
镇魔司!
吴仁安眼神微凝。
他认得这服饰和装备,正是大景朝廷专门负责处理诡异事件的镇魔司所属——镇魔卫。
“来得倒快。”吴仁安心中冷笑。
“看来这德安府的镇魔司,比起阳泽城那个被覆灭的分部,要强上不少。”
他收敛气息,身形伏得更低,目光紧紧锁定城西方向。
很快,数十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街道尽头。
他们皆身着统一的皂色劲装,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气息尤其深厚,赫然是一位换血境巅峰的强者!
其余数十人,也至少都是易筋、锻骨境的好手,个个目光锐利,行动间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他们手中并未持有寻常刀剑,而是清一色的特制铁索。
那铁索乌沉沉的,不知是何种材质打造。
表面似乎刻有细密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散发出一股克制阴邪的气息。
“缚妖锁……”吴仁安认得此物。
镇魔司专用的法器,不仅能锁拿诡异,其特殊的构造和符文更能扰乱、锁死武者的内气运转,极为难缠。
镇魔司一行人显然是冲着“诡捕快”来的。
他们甫一出现,便立刻锁定了那支诡异的巡逻队。
为首一人目光如电,死死锁定着“诡捕快”本体,沉声道:“妖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呃,虽是深夜,亦容不得你在此作祟!布缚妖阵!”
“是!”数十名镇魔卫齐声应喝,身形散开,迅速占据各个方位。
止将“诡捕快”及其“同伴”团团围住。
他们手中的缚妖锁“哗啦啦”抖开。
“呜呜——”
十余根特制的缚妖锁同时破空而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铁索在空中交织飞舞,织成一张巨大的黑色蛛网。
朝着“诡捕快”及其“从属”当头罩下!
“诡捕快”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停下了脚步。
空洞的目光扫视着围拢上来的镇魔卫,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它身后的四个“同伴”也变得躁动不安,身体微微颤抖。
然而,在镇魔卫精心布置的缚妖阵面前,它们的抵抗显得徒劳。
铁索落下,精准地缠绕在“诡捕快”及其“从属”的身上。
符文光芒大盛,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烙铁烫在皮肉之上。
“成了!”一名年轻的镇魔卫面露喜色。
“莫要大意!”
统领沉声喝止,“此物根基未除,小心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