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残云散尽。
恰清晨第一缕阳光擦肩而过。
阳泽城内,鸡鸣犬吠。
袅袅炊烟自瓦舍间升起,与晨雾交织。
便成就一幅淡墨水彩。
吴仁安立于城楼之上,俯瞰城中景象。
晨露沾湿官靴,清冷随风渗入骨髓。
与往日不同,城中气氛异常凝重。
街道上行人寥寥,偶有几户开门,探头张望,却都迅速缩回,如惊弓之鸟。
“米如珠玉重,人心似秋波。”
吴仁安轻声吟道,目光扫过城中错落有致的屋舍。
“若欲收人心,先要解民忧。”
身后传来沉稳脚步声,铁牛抱拳行礼。
“香主,告示已拟好,请过目。”
吴仁安接过竹简,细细翻阅。
告示内容简明扼要:无生教将统管全城粮食,按人口及贡献分配;富户余粮充公;凡入教者粮食优先供应,并有额外赏赐;私藏者株连九族。
“就这般张贴全城。”
吴仁安将竹简递还,眸光锐利如刃。
“记住,字要大,民众看得清,官话要少,百姓听得懂。”
“遵命!”铁牛抱拳而退。
吴仁安立于城楼之上,俯瞰城池全貌。
城中早市已然开启。
然街道上行人寥寥,摊贩稀疏,与往日繁华相去甚远。
“城若无商,如人无血。”
吴仁安轻声吟道,眸光深沉如古井,映照出整座城池的命脉。
身侧赵无常拱手道:“香主所言极是。城中商贾多已停业,物资匮乏,民生日艰。”
“无商不足以活民,无民不足以守城。”吴仁安袖袍一挥,语声如金石相击,“传令下去,无生教即刻接管城中所有商业!”
赵无常一怔:“香主的意思是...”
“粮为民命,商为城脉。”吴仁安转身,血色长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朝廷大军压境,我等当固本强基,方能立于不败。今日起,推行粮政新策,重整商业秩序!”
——
阳泽城东门内,一队身着黑衣的教众排列整齐。
皆手持铁钉木槌,各自背负一摞白纸黑字的告示。
为首者手持旗令,面色肃穆。
“咚!”城中钟楼传来沉闷一响。
东方天际一抹微红,如血般渗入云层。
“出发!”为首者一挥手中令旗。
整队人马分散开来,如黑色溪流般流向城内各处。
城中各处,教众张贴告示,宣告粮食新政。
城南广场上,人头攒动,众人围读着墙上大红告示。
\"听说了吗?无生教要发放免费口粮!\"
\"当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可有什么条件?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告示上朱红大字如刀如剑:
【无生教粮政新令:
凡阳泽城中居民,皆可领取口粮。非教众者,每人每日米七升,盐五钱,菜三两。
教中低级教众,每人每日米一斗,盐一两,菜半斤。
换血境教众,每人每日米一斗五升,肉二两,盐一两五钱,菜一斤。
若有家人加入无生教为我等守城出力者,全家粮食配给提高一等。
十户为一甲,设甲长一名,负责粮食分领。甲内若有人举报他人私藏粮食,查实后,举报者可获该户一半粮食。
违令者,斩!】
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
喜者有之,忧者有之,疑者亦有之。
清晨,各区粮站前已排起长队。
家家户户派人携带户籍文书前来登记。
最大的粮站位于城中心,吴仁安亲临现场督察。
数十张长桌整齐排列,教众们手持名册,逐一登记。
百姓们排队有序,脸上挂着既期待又忐忑的表情。
\"下一个!\"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妪颤颤巍巍上前。
双手递上一张发黄的纸张。
“老身...老身家中只剩孤身一人...”
负责登记的执事接过文书。
止扫了一眼,冷声道:“按规定,每人每日米七升,盐五钱,菜三两。”
老妪闻言,忽地跪下,老泪纵横。
“老身...老身已三日未进食,家中米缸早已见底...”
吴仁安见状,缓步上前。
面对苍老佝偻的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婆婆请起。”他伸手虚扶,声音温和了几分。
“我教新政,便是为解民困。婆婆且安心领粮,往后不必忧饥寒。”
老妪抬头,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亮光。
“这...这当真?老身无钱...”
“无需银钱,只需登记造册即可。”吴仁安微微颔首。
“大善!大善啊!”老妪激动得声音颤抖,一把抓住吴仁安的衣袖。
“大人仁义,胜过当朝天子!”
吴仁安面色不变,但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挥手示意执事为老妪加发一份粮食,以作体恤。
“传令下去,对孤寡老幼,可酌情增加口粮。”
此言一出,周围百姓无不动容。
有人喃喃道:“香主恩德,胜似再造。”
也有识时务者,主动上前表达加入无生教的愿望。
“香主在上,小人愿入无生教,为守城出一份力!”
一名壮年男子拱手高声道。
吴仁安微微点头。
“凡入我教者,需有真才实学。你有何所长?”
那人挺胸道:“小人力大无穷,能挑三百斤担子行十里不喘息!”
吴仁安袍袖一挥,命令道:“赵无常,为他试试。”
赵无常领命,取来一杆百斤扁担。
那壮汉轻松举起,围观者无不惊叹。
“准你入教,即日起为运粮队一员。”吴仁安颔首,面上亦挂起一丝笑意。
“记住,入我无生教,便是一家人。忠于教义,必有厚报;背叛教规,死!”
最后一字,声若惊雷。
直震得在场众人心头一凛。
——
不多时,城中各处街角,皆有无生教众张贴告示。
围观者如蚁附膻,议论声此起彼伏。
“无生教要统管粮食?这…”一位瘦削老者皱眉。
“却是好事,先前陈家把持米价,一斗米要八钱银子,寻常人家哪吃得起?”
“可现下让无生教说了算,怕也不是善事…”
“嘘!慎言!”
四下惶恐目光扫视,人群逐渐安静。
吴仁安微服私访,混迹于人群中,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
他裹紧布衣,不着痕迹地穿行于街巷之间。
耳听八方,似笼中观鸟。
转过一条小巷,忽闻争执声。
一名无生教执事正在挨家挨户登记造册,却在一户门前遭到拒绝。
“老夫一人独居,不需领什么粮食,还请给老夫一个清净!”
一苍髯老者挡在门前,声音嘶哑却不失硬气。
执事冷笑:“封城在即,谁都逃不掉。识相的,速速报上年龄籍贯,否则…”
“否则如何?”
吴仁安不知何时已站在巷口,声音平静如水。
执事猛然回头,见是香主亲临,顿时惶恐下跪。
“属下见过香主!这老头不肯配合登记,属下正要…”
“起来吧。”吴仁安挥挥手。
直向老者走去,“老先生为何不愿登记?”
老者审视吴仁安片刻,叹息道:“老夫看得透,城中风雨将至。
无生教与朝廷对垒,必是两败俱伤。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血腥,只愿在这磨盘中苟活,何必趟这浑水?”
吴仁安眉头微蹙,随即展颜一笑。
“老先生高见。只是眼下官军围城在即,粮食管控势在必行。先生若不领粮,却是要饿肚子的。”
老者冷哼一声。
“宁可饿死,不愿沾手无生教的东西。”
执事怒道:“好个顽固老头!”作势欲上前。
“慢着。”吴仁安伸手制止,目光在老者家中扫过。
见墙上悬挂着一把古琴,案几上摆放几卷书简,神色微动,“老先生精通音律?”
老者见他识得古物,语气和缓几分。
“不过粗通皮毛。”
“知音难寻。”
吴仁安叹道,“老先生既不愿入教,本座也不勉强。
只是…眼下局势危急,朝廷大军将至,城门已闭。若不领粮,恐怕…”
不等吴仁安说完,老者转身入屋。
取出一方包袱,递给吴仁安。
“老夫自有干粮,足够撑过一月。若干粮尽时城未破,再来领粮不迟。”
吴仁安接过细看,见内中确有干粮,但不多,勉强够一人食用半月而已。
他默然点头,将包袱还给老者。
“敬老先生襟怀,且随老先生所愿。”
又转身对执事道:“登记此处,标注'独居老者,自备粮食',暂不强制领粮。”
执事领命而去。
老者略显错愕:“你…就这般放过老夫?”
吴仁安笑道:“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老先生若有闲暇,吴某愿登门请教琴艺。”
老者审视吴仁安良久,忽然问道:“你便是无生教香主?”
吴仁安点头:“正是。”
“琴者,静也,志在高远。”
老者叹息,“足下为一教之主,气息紊乱,心浮气躁,恐琴艺难成。”
吴仁安不以为忤,反而抱拳道:“老先生教诲,吴某铭记于心。”
——
粮站之事不过是开端。
次日,城中再次张贴告示,宣告商业新政:【凡阳泽城中商铺、作坊,即日起由无生教接管。原店主可留任经营,惟需上缴利润九成。违者,斩!】
此令一出,城中哗然。然而,在绝对武力面前,无人敢有异议。
吴仁安下令各部执事清点城中商铺、作坊数量,发现已有七成商铺停业。
余下经营者,商品价格飞涨,致使民怨沸腾。
“召集城中所有商铺掌柜!”
吴仁安一声令下,铁牛、赵无常分头行动,强行请来所有商铺负责人。
无生教议事厅内,数百名商人跪伏一片,面如土色。
吴仁安高坐主位,血眸扫视众人。
“诸位商贾,俱是阳泽城中精英。今我教接管商业,并非要绞杀商机,而是欲重振城中活力。”
“香主明鉴!”一名锦袍商人膝行上前,额头抵地。
“非是小人等不愿开业,实在是...实在是货源短缺,无物可卖啊!”
“说下去。”吴仁安目光如炬。
“回香主,自神教入主阳泽,城门紧闭,外地货物断绝。我等存货早已售罄,无从进货,如何经营?”
吴仁安微微颔首:“你所言极是。”
他转向赵无常,“将劫获物资分配给各商铺,按照原本经营品类,合理调配。”
赵无常领命而去。
吴仁安环视众商贾:“尔等听着,商为国用,利为民生。
今日起,我教接管所有商铺,但并非没收。
尔等仍可继续经营,所得利润,上缴九成,自留一成。”
商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
“一成利润,如何够本...”
吴仁安目光骤然转冷:“拉下去砍了!”
数十黑衣教众涌入,将堂下所跪商贾具拉出大堂。
门外刀斧入肉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不干,尔等去干,有何异议尽管说!”
众人噤若寒蝉,齐声道:“没有,香主英明!”
“很好。”吴仁安缓缓起身,负手踱步。
“今日粮食已经发放,百姓手中有粮有钱,正是做买卖好时机。
我教接管商业,一来统一物价,二来保证供应,三来活络城中经济。”
他顿了顿,声若洪钟。
“即日起,所有商铺务必复业!价格由教中统一制定!违令者,斩!”
---
城中气氛迅速转变。
粮食发放,人心安定;商铺复业,百姓得以购买日用所需。
最重要的是,无生教的影响力如江河决堤,势不可挡。
“香主!”铁牛兴冲冲来报,“仅三日功夫,已有三千余人加入我教!”
吴仁安闻言,不惊反思:“数量太多,良莠难分。”
赵无常亦步入大堂,禀报道:“香主,城中商铺已全部复业,物价稳定,百姓购买积极。”
吴仁安颔首:“不错,有赏。”
又一执事疾步入内。
“禀香主,城中粮食分发已过三轮,秩序井然。百姓对我教赞不绝口!”
吴仁安听闻各项喜报,眸中闪过一丝满足。
然而,他心知肚明,眼前的安定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召集所有新入教的青壮年,即刻开始操演训练!”
吴仁安果断下令。
“招原守备司都尉负责刀枪术,赵无常负责弓箭术。指名董铁为总教头,负责整体协调。”
三人领命而去,即刻安排训练场地。
吴仁安又召来几名精通建造的工匠。
“三日内,在城墙各处增建箭楼十座,加固城门三道,准备滚木擂石千余。”
众工匠领命,连夜赶工。
——
天刚蒙蒙亮,阳泽城各处便排起长龙般的队伍。
男女老少,手持木牌,静静等候。
城中四处设立的粮站前,黑衣教众持刀站岗,神情肃穆。
吴仁安微服出行,身后跟着铁牛和一队亲信。
他行走于街巷之间,观察百姓领粮的情况。
东城区粮站,队伍排得整整齐齐。
领到粮食的百姓面带喜色,快步离去。
吴仁安停下脚步,凝视这一幕。
“香主,百姓们比想象中更加驯服。”
铁牛低声道。
“饥者易为食所动。”
吴仁安淡淡道,“民以食为天,我掌粮即掌天。”
他转身,继续向下一处走去。途经一处小巷,只听两名妇人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我家老大昨日加入了无生教,今日领的粮食比往常多了两成!”
“真的?我家男人也说要去报名呢!”
吴仁安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他走出小巷,来到西城区粮站。
这里人群更多,却也维持着秩序。
就在此时,一阵骚动传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挤到队伍前方,大声嚷嚷:
“凭什么教众多领粮食?我家六口人,几升米哪够吃的?”
站岗教众冷声警告:“闭嘴!按规矩领粮!”
那壮汉不依不饶,推搡起教众。
“什么狗屁规矩!老子不服!”
“哗啦”一声,教众拔刀出鞘,寒光闪烁。
围观百姓纷纷后退,屏息凝视。
吴仁安神色不变,缓步走近。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让他直达事发地点。
壮汉见一个血袍男子走来,心中一凛,却仍梗着脖子道:“你是谁?”
“我么?”吴仁安淡淡一笑。
血眸中却寒芒毕露,“本教香主。”
壮汉闻言,顿时面如土色,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香主大人,求香主饶命!”
吴仁安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满头大汗的壮汉。
声音平静如水:“为何不满?”
壮汉颤声道:“小的、小的家中六口人,按规定每日只能领到三斗余米,实在不够吃啊!”
“不够?”吴仁安眉头微蹙。
“那你有何良策?”
壮汉愣住了,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愚钝,哪有什么良策?”
吴仁安转头,环视周围鸦雀无声的人群,朗声道:“诸位百姓听着,无生教收粮分粮,为的是什么?”
无人敢答。
“为的是全城生死与共!”
他声音拔高,传遍四周。
“朝廷大军将至,若不齐心协力,人人自危,必将城破人亡!”
他指向那壮汉:“此人只顾自己一家温饱,不顾大局,这便是乱城之贼!”
话音刚落,铁牛上前一步,寒光闪过,壮汉头颅应声落地,鲜血喷溅三尺有余。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随即又迅速安静下来。
吴仁安环视众人,目光如刀:“今日起,但凡扰乱秩序、心存不轨者,杀无赦!”
他转身离去,留下一片死寂的人群和一具无头尸体。
——
当日午后,一则消息如风般席卷全城:加入无生教者,不仅粮食倍增,更有银钱赏赐!
一时间,城中掀起入教热潮。
“善哉善哉。”次日,吴仁安站在府衙高台上。
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心中暗喜,“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香主,申请入教者太多,无法一一甄别。”
赵无常忧心忡忡,“恐有奸细混入…”
吴仁安冷笑:“无妨,有备无患。即日起,青壮男丁须过武力一关,女子需通过针线或医理考验,老弱者须有亲属入教作保。”
一连三日,无生教总坛前人头攒动。
铁牛带领心腹在场中设立数个考验区域:男子需负重五十斤疾走三百步、女子需在一炷香时间内缝补衣物或辨识药材、老幼则需证明家中确有亲属入教。
经此筛选,入教人数锐减,但质量大增。
吴仁安暗中观察,发现通过考验者大多身强体壮或手艺精湛,正合其意。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吴仁安站在城墙上。
看着城内新入教的青壮年在校场操练,嘴角含笑,“如今粮已得,心已收,待官军至时,看我无生教如何迎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