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寒鸦数点,掠过阳泽城灰蒙蒙的天空。
城中,几日的光景,已然换了人间。
无生学堂传来稚子朗朗的诵读声。
虽是“无生真空,家乡父母”之语,却也给这死气沉沉的城池添了几分诡异的生气。
街面上,行人渐多,虽仍面带惶恐,但腹中有食,眼神中便少了些许绝望。
那鼓励生育的政令,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虽未立刻激起滔天巨浪。
却也在暗地里,于那些挣扎求存的家庭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希望,哪怕是最卑微的希望,亦是乱世中最诱人的毒药。
府衙深处,静室之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药气。
吴仁安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周身气劲流转,隐隐有血色光华透体而出。
《血煞噬魂功》运转之下,前几日因炼丹与强催“尸仙散”所受的内伤,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淡淡的腥甜。
“笃笃笃——” 轻微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进。” 吴仁安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门扉轻启,一名风尘仆仆、面带倦容的教众斥候快步而入。
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禀香主!属下探得德安府军情!”
吴仁安眼帘掀开,眸中血光一闪即逝。
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讲。”
“德安府外,确有朝廷先锋军驻扎,约莫五千之众,皆为京营精锐。
然……” 斥候略一迟疑。
继续道,“连日来,因粮草不济,军心颇有浮动。营中巡查虽严,却时闻士卒私下抱怨,军纪亦有松懈之象。
据探子回报,其主将似笃定我等困守孤城,断不敢主动出击,故而防备之心,并非铁板一块。”
“粮草不济?军心浮动?”
吴仁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同暗夜中出鞘的利刃般,寒意森然。
“困守孤城?哼,坐井观天之辈。”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被秋风扫落的枯叶,眼中厉芒闪烁,杀机毕露。
“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既然他们送上门来,本座岂有不收之理?”
他猛地转身,对斥候道:“下去领赏,好生歇息。此事不得外传。”
“属下遵命!”
斥候如蒙大赦,叩首后迅速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只余下吴仁安一人。
他负手而立,目光幽沉,心中已然勾勒出一幅血腥的画卷。
被动防守,终非长久之计。朝廷大军主力未至,先锋已显疲态,正是挫其锐气、夺取先机的良机。
更何况……
廷养的,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猪羊罢了。”
他霍然转身,对身侧侍立的亲卫道:“传铁牛、赵无常,速来府衙议事!”
“遵命!”
府衙深处,密室之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血迹与扭曲的符文。
铁牛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站在一旁,气息沉凝。
赵无常则斜倚暗影,面容半明半暗,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吴仁安端坐主位,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
发出规律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朝廷先锋五千,已至城外三十里。”
他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粮草匮乏,军心涣散,更以为我等只会困守孤城。此乃天赐良机。”
铁牛瓮声瓮气地问道:“香主的意思是……俺们主动打出去?”
“至于那五十名‘毒人’,” 吴仁安看向赵无常,“训练得如何了?”
“回禀香主,” 赵无常躬身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得。
“早已准备妥当。此五十人,不惧刀兵,不识痛楚,悍不畏死,乃是攻坚破阵的绝佳利器。只待香主一声令下,便可化为索命的无常。”
“很好。” 吴仁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本座决意,三日后子时,夜袭德安府先锋军营!”
此言一出,饶是铁牛和赵无常这等心腹,也齐齐一震,眼中露出惊骇之色。主动出击?夜袭官军大营?这……这简直是疯了!
“香主,此事是否……” 铁牛忍不住开口,想要劝阻。
“无需多言。” 吴仁安抬手打断,语气斩钉截铁,
“不错。”吴仁安颔首,“非是硬撼,乃是夜袭。”他的目光扫过二人。
“此战,不求全歼,但求重创其军心士气,令朝廷主力未至,先闻丧胆之风!更要紧的是,掳足够多的活口回来。”
铁牛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毕露。
“好!俺早就手痒了!杀他个**的片甲不留!”
“匹夫之勇,不足成事。”
吴仁安冷冷瞥了他一眼,“此役需周密部署,以雷霆之势,一击即溃,速战速决。赵无常,你挑选两千精锐,皆换上我教夜行黑衣。
铁牛,你率一百百血骨卫为先锋,务必凿穿敌营中军。”
“是!”二人齐声应道。
“另,” 吴仁安目光扫过二人。
“自教中挑选精锐三百人,身手矫健、心志坚韧者优先。
那些血泪丹,尽数分予此三百人服下。”
铁牛闻言,粗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
他深知血泪丹的恐怖,那非人的痛苦,足以将铁打的汉子也折磨成疯魔。
三百人……这代价未免太大。但他不敢质疑,只是低头应道:“属下明白。”
“彼辈粮草匮乏,军心已乱,又轻视我等,此乃天赐良机。
我等并非要全歼敌军,只需给予重创,杀其锐气,夺其胆魄!更要紧的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邪异的光芒。
赵无常眼中精光一闪:“活口?香主是想……”
“本座欲行一场盛大的入教祭典,为新晋教众洗礼,亦为即将到来的大战祭旗。”
吴仁安语气森然,“这些朝廷鹰犬的血肉魂魄,正是最好的祭品。”
“属下,谨遵香主谕令!” 两人不再犹豫,齐声应道。
“铁牛,你负责三百精锐的丹药服用与整备。赵无常,你统领‘毒人’与‘血骨卫’。
其余执事,除留守城防者外,皆随本座出征。”
吴仁安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
“此役,务求速战速决,一击得手,绝不恋战。传令下去,三日后,出征之前,于中央广场,举行‘凝血大典’!”
“凝血大典?” 赵无常眼中精光更盛。
“不错。” 吴仁安冷笑。
“此战,既是为我无生教夺取先机,亦是为新入教众洗礼。
让那些摇摆不定之辈,亲眼见证我教的威严与力量,让他们明白,唯有追随本座,方有生路!用敌人的鲜血,来聚我教的忠诚!”
“属下明白!”
——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阳泽城的气氛,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下,酝酿着风暴。
城防依旧严密,学堂书声琅琅,分粮处秩序井然,甚至连那鼓励生育的告示下,也偶有人驻足低语。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却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府衙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偏院内,正进行着一场残酷的蜕变。
三百名精挑细选的教众,面色惨白,盘膝而坐。
他们身前,各放着一枚鸽卵大小、色泽暗红、隐隐散发着甜腥与腐臭混合气息的丹药——血泪丹。
铁牛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声音低沉如闷雷。
“香主有令,服丹!此丹可助尔等功力大进,脱胎换骨!然,过程凶险,九死一生!若有畏惧退缩者,此刻退出,尚可保全性命!”
无人应答。三百双眼睛里,燃烧着混杂着恐惧、贪婪与狂热的火焰。
力量,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是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哪怕代价是承受地狱般的痛苦,甚至死亡。
“好!” 铁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亦或是不忍。“服丹!”
三百人几乎同时将血泪丹吞入口中。
霎时间,院内响起一片凄厉至极的惨嚎!那声音不似人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鬼在嘶吼、挣扎。
丹药入腹,如同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在五脏六腑间炸开!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脉,都在被狂暴的药力撕扯、焚烧、重塑!
有人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撕开皮肉,鲜血淋漓;有人蜷缩在地,剧烈抽搐,口吐白沫;有人双目赤红,青筋暴突,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更有人承受不住这极致的痛苦,心脉爆裂,当场气绝身亡!
血腥味、汗臭味、药气,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糊味。
弥漫在整个院落,令人作呕。
铁牛面沉如水,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未出手干预。
不知过了多久,惨嚎声渐渐平息。院中,横七竖八地躺倒了近百具尸体,死状各异,惨不忍睹。
而那些活下来的人,则如同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气息奄奄。
然而,剧痛之后,一股狂暴的力量自丹田涌起,充斥全身。
原本干瘪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
双目变得赤红,充满了暴戾与疯狂。
他们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之前的痛苦仿佛已被这力量带来的快感所取代。
“恭喜尔等,脱胎换骨。”
铁牛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从今日起,尔等便是我无生教真正的战力!好生调息,准备迎接香主的检阅!”
另一边,五十名“毒人”也被带了出来。
他们身披简陋铁甲,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行动间带着一种僵硬的协调感。
尸仙散早已摧毁了他们的神智与痛觉,只剩下对命令的绝对服从和超乎常人的力量与抗击打能力。
他们是完美的杀戮机器,亦是注定消亡的牺牲品。
——
夜幕低垂,繁星隐没,唯有一轮残月,悬于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
阳泽城中央广场,火把林立,将整个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两千余名无生教精锐教众,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手持兵刃,肃立于广场之上。
他们之中,有新近加入、面带忐忑的普通教众;有目光凶悍、杀气腾腾的“血骨卫”;有气息暴戾、眼神疯狂的三百“血丹勇士”;更有那五十名散发着死亡气息、令人望而生畏的“毒人”。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起一座丈许高的祭坛,通体漆黑,不知以何种材料筑成,隐隐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吴仁安身着一袭崭新的血色长袍,缓步登上祭坛。
他面容冷峻,眼神睥睨,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铁牛、赵无常分立其身后两侧,如同两尊沉默的护法。
其余十余名随军出征的执事,则肃立于祭坛之下。
“无生教众!” 吴仁安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下了广场上所有的杂音。
“今夜,本座将率领尔等,行惊天之举,扬我教神威!”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声音陡然拔高。
“朝廷腐朽,视我等于草芥!官军无能,只知鱼肉百姓!
德安府先锋军,自诩精锐,却粮草不济,军心涣散,此乃天亡之兆!”
“今夜,我等便要替天行道,以雷霆之势,夜袭敌营!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我教死去的兄弟!用他们的头颅,铸就我无生教的赫赫威名!”
“此战,非为杀戮,乃为生存!非为掠夺,乃为正名!更是尔等,向教主,向本座,献上忠诚的最好证明!”
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剑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凝血为誓,死战不退!此为,凝血大典!”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执事们,端着托盘上前。
每个托盘上,都放着数十柄锋利的小刀。
“割腕!放血!浇筑祭坛!”
吴仁安厉声喝道。
最前方的“血丹勇士”和“血骨卫”没有丝毫犹豫,拿起小刀,狠狠划破自己的手臂!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手臂滴落,汇聚成溪,流向祭坛。
腥甜的血气,迅速弥漫开来。
后方的普通教众见状,虽有迟疑,但在周围狂热气氛的感染下。
在吴仁安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也纷纷咬牙割破手臂。
一时间,广场上响起一片压抑的闷哼声,以及血液滴落的“滴答”声。
鲜血,沿着祭坛底座的凹槽流淌,缓缓向上蔓延。
一时间,广场上血气冲天。数千道伤口流出的鲜血汇聚在一起,将祭坛染得更加猩红。
粘稠的血液顺着坛沿流下,在地面形成一片片暗红的血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火把的烟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狂热与邪异。
广场周围观礼的教众,看着眼前这壮观而血腥的一幕,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在吴仁安的刻意引导下,这场出征前的仪式,已然演变成了一场近乎癫狂的血祭。
整个广场,被一种近乎疯狂的、血腥的、肃穆的氛围所笼罩。
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狂热、或恐惧、或麻木的脸庞。
吴仁安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就是他想要的力量!用鲜血和恐惧浇灌出的忠诚,才最为牢固!
当祭坛被鲜血彻底染红,散发出妖异的红光时。
吴仁安高举长剑,声震四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