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道,白云寺。
庙中的师父们在喂前些时间捡来的那青年米水之类的…
青年身上那满是血污的袍子被换了下来。
止手里死死抓着片“鹤”字残布…
天边最后一抹红霞也被吞没,唯余几缕残阳在云间穿梭。
似欲挣扎,终归徒劳。
吴仁安立于角楼之上,眼中无悲无喜。
角楼内早已不见那妇人的踪影,唯有几滴未干的血迹,在地上凝成暗红色的花朵。
\"香主,已按您吩咐处理干净了。\"
执事躬身道,眼中带着畏惧与敬服。
吴仁安微微颔首,不发一言。
他转身离开角楼,缓步行于城墙之上。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冰冷而锋利。
城下,民夫们仍在劳作。
鞭子抽打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呻吟,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凄厉。
吴仁安漠然俯视,心中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赏玉斋的掌柜...\"
他轻声呢喃,回想起方才那妇人临死前的眼神。
那双眼中,有恐惧,有绝望…
却也有一丝他读不懂的东西。
吴仁安摇了摇头,将这丝异样的感觉压下。
他转身离开城墙,向城中走去。
\"香主,要属下陪您回府衙吗?\"
执事恭敬地问道。
\"不必。\"吴仁安淡淡道,\"我想独自走走。\"
那执事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退下。
风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
不知是何处在烧荒,亦或是哪家灶上的糊锅飘散。
吴仁安负手行于城中,目光幽冷。
脚下青石板路,早已被无数行人踏得光滑如镜,映着他黑衣下的身影。
似有若无,虚幻莫测。
街上行人稀疏,见到吴仁安香主的虎纹黑袍。
无不低头快步避让,无人敢与其目光交汇。
离开角楼已有两个时辰,那李掌柜的软肉犹在齿间,腥甜之味尚未散尽。
按理说,他该心满意足。
可心头却似压着一块无形之石,沉闷异常。
“我已入魔道,为何还有这许多妄念?”
吴仁安若有所悟…
那妇人临死前的眼神,不是恐惧,不是憎恨。
倒是种深深的悲哀,似在哀叹世道的沉沦。
\"咄!何须多思?\"
吴仁安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杂念。
\"修行之道,本就逆天而行。若顾及凡俗之情,岂非自缚手脚?\"
一阵风掠过,惊下几片落叶。
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将在他的衣襟上。
吴仁安伸手拂去,指尖上似还残留着那妇人的血。
他停下脚步,但望了望掌心。
尽管已被洗得干净,但似乎仍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阳泽城的街景依旧,然而人事已非。
行人面露惊惶,目光闪烁,商铺寥落,半数紧闭门扉。
往日熙攘的集市如今冷冷清清,少了三分人气。
夜幕降临,街边的灯笼次第点亮。
昏黄的光芒照在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这里一切似乎都变了,不论是人还是事物。
昔日繁华的集市如今冷清萧条,曾经热闹的茶楼酒肆大多紧闭门扉。
偶有几家开着的,店内也是寥寥数人,气氛凝滞如死水。
\"此地已非彼时矣。\"
吴仁安轻声自语,目光扫过街边一家紧闭的绸缎庄。
那曾是阳泽城最为繁盛的店铺之一。
今时却门可罗雀,招牌上落着层薄灰。
霞光渐敛,薄暮冥冥。
吴仁安不觉已行至城北门。
这里城墙较低,墙下扎着百十顶草棚。
想是为那些修城的工匠与民夫所设。
忽然,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黄布短褂。
着一身补丁衣衫。
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正吃力地推着一辆破旧木车。
车上堆着些枯枝杂木,尽是些不值钱的小枝桠。
半大不小,既难点火,也不经烧。
净是些细枝末节,看来是无力砍伐粗壮的树干。
似是从山野间拾来的残枝败叶。
青年人面容枯槁,眼窝深陷。
一看就是饿了许久的样子。
他的衣衫虽然破旧,却还算整洁。
手上也没有老茧,似乎不是常年劳作之人。
青年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骨节分明的手紧握车把,青筋暴起。
他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似乎连推动这车柴火都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不知何故,这景象使吴仁安驻足凝视。
在他眼中,这青年与那些被踩在脚下的蝼蚁并无不同。
可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触动。
往日里,这等小民,他眼也不会多看一眼,今日却觉此人似曾相识。
不知为何,这个青年人的身影,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饥寒交迫的吴天。
“柴火作何价钱?”
吴仁安忽然开口,声音淡漠。
青年闻声抬头,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继而又迅速黯淡下去。
当他的目光落在吴仁安腰间那枚闪着幽光的香主令牌上时。
瞳孔骤然一缩,脸色霎时煞白。
“小…小人…”
青年支吾着,声音干涩如落叶摩擦。
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我问你,此柴作何价钱?”
吴仁安重复道,语气依旧平静。
却多了几分不耐。
青年咽了咽口水。
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强撑着身体,勉强回道:“回…回禀大人,这不过是些枯枝败叶,不值几个铜钱…若…若大人看得上,小人愿全数相赠,只求…只求…”
说着,他竟直接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吴仁安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青年的心思。
这无生教入主阳泽城后。
教众横行霸道,杀人如麻。
寻常百姓见到教众,无不避之唯恐不及。
这青年见自己腰佩令牌,自然是吓破了胆。
\"起来。\"
\"我要买你的柴火,不是要你的命。\"
“求什么?”
“只求大人…大人能饶小人一命。”
青年声音颤抖,“小人家中尚有妻儿老小,若小人有何闪失,他们便要饿死了…”
言罢,青年已然泪流满面。
两行浊泪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
在尘土上拖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吴仁安凝视片刻。
心中竟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子酸楚。
他微微摇头,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
轻轻抛在青年面前。
“拿去吧,柴火我全要了。”
银锭落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在寂寥的暮色中格外刺耳。
青年闻言,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眼里塞满的是了全然的不可思议。
他似乎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无生教的人竟会以正常价格购买他的柴火。
青年看着那锭银子,眼中闪过一丝渴望。
继而又迅速黯淡下去。
这银子想必也是鲜血铸成的…
念头一起。
继而却像被烫着了一般,连连后退,不敢伸手去拾。
“大人…小人不敢…这…这柴火不值这许多银两…”
“让你拿着。”
吴仁安语气渐冷。
那青年却如同受惊的兔子,浑身颤抖。
依旧不敢上前。
他深深地叩首于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
止发出“咚咚”的声响。
\"不…不敢收大人的银子。这些柴火,全都送给大人了。小人只求活命。\"
吴仁安眉头微蹙,再次将银子递向青年。
\"拿去吧,你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总要养家糊口。\"
青年却如避蛇蝎般后挪着,双膝似磨出了血…
跪伏在地,额头紧贴青石板:\"小人不敢,小人真的不敢。\"
吴仁安见状,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是愤怒?是失落?还是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感受?
他凝目观察,忽然注意到青年的手掌。
那双手虽覆满尘土,却没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
指甲亦修剪得整整齐齐,虽已久未打理,但仍能看出曾经的讲究。
“你是读书人?”
吴仁安问道,语气微缓。
青年浑身一颤,半晌也敢抬头。
“回…回禀大人,小人曾在私塾读过几年书,只是家贫,无力继续…如今…如今只能靠捡些柴火度日…”
吴仁安沉吟片刻,心中忽然明了。
这青年定是惧怕无生教的名声,以为自己要对他不利。
想到此处,他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拿着银子,带回去给你妻儿。”
吴仁安说着,语气已不容拒绝。
“然后给我活下去!”
青年却如同面对恶鬼一般,连连摇头。
“小人不敢…不敢…”
“滚!”吴仁安突然厉喝一声。
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青年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随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转身便逃。
连那车柴火都不要了。
他的背影瘦削如枯叶,在月光下飘飘晃晃。
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吴仁安望着那蹒跚消失在城外的背影,心中却是种悲哀…怜悯…还是什么情绪在涌动。
\"他宁愿饿死都不要我的银子?\"
吴仁安喃喃自语,目光落在那被遗弃的柴车上。
那车柴火虽然品质不佳,却也是青年一整天的心血。
如今被弃如敝履,只因…
望着身旁的那一车柴火,吴仁安晓得。
自己似乎又将一家人活的希望扼杀了。
那人的妻儿要饿肚子了…兴许会死…
就像…
\"我何时竟成了这般模样?\"
吴仁安自问,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他记得自己初来此世界时,也曾饱受饥饿之苦。
若非师父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如今自己却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让一个饥饿的青年宁可放弃一车柴火也不敢接受自己的银子。
\"可笑,可笑。\"
吴仁安轻笑一声,笑容中却带着苦涩。
似比哭还难看…
“我…”
他伸手一挥。
一缕内力卷起地上的银子,送入柴车的夹层中。
又取出几锭碎银,同样藏入车中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吴仁安抬手一指。
一道红黑色的内力如蛇般窜出,缠绕在柴火上。
\"噼啪\"一声,柴火燃起熊熊烈焰。
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
吴仁安失了魂似的站在火堆旁,任凭火焰映红了他的脸庞。
周围的教众见状,不敢上前阻拦。
只敢远远地站着,面面相觑。
火光中,吴仁安的面容忽明忽暗。
眼中似有千般思绪在流转。
他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了自己初来此世界时的狼狈,想起了陆济世的救命之恩,想起了与月如初识时的悸动,想起了一步步走上魔道的历程。
\"我本是何许人也?\"
吴仁安轻声自问,声音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淹没。
他曾是一个普通人,穿越至此,为求生存而挣扎。
后来拜入陆济世门下,学医济世,本该是一条光明正道。
他开始杀人,开始食人,开始修炼邪功,一步步堕入魔道。
\"是为了活命?是为了变强?还是…\"
吴仁安的思绪如乱麻,理不清头绪。
火焰渐渐变小,柴火已燃尽大半。
吴仁安站在余烬旁,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似一只距在地上的恶虎。
一口吞吃下整个城门…
这真是我要修的魔吗?
前世的那些小说中,不都是大恩大仇,快意世间吗?
我这魔…怎滴就修成了这般模样?
\"香主,可要回府?\"
一名教众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仁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我再走走。\"
教众们面面相觑,不敢违抗。
只得躬身行礼,然后退至一旁。
夜更深了,街上已无行人。
吴仁安独自一人,漫步在空旷的街道上。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一处小巷口,忽然停下脚步。
巷子深处,隐约可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翻找什么。
吴仁安悄无声息地靠近。
发现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正在一堆秽袋中寻找食物。
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双手因长期在垃圾堆中翻找而变得黑乎乎的。
\"咕噜噜\"一声,孩子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眼中满是绝望。
吴仁安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唤来一旁的执事,吩咐他去找着吃食、水来给这孩童。
他心中某种念头定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