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官道,一辆马车疾驰。
后面却是赘着十几骑黑衣骑士。
这青山府山多水密。
出行用船居多,倒是用马匹的不甚常见。
万树山庄后院,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
似血般浓烈的暮色笼罩着整座山庄。
随风摇曳的竹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一幅流动的墨画。
吴仁安独坐于新修葺的鼠窟之中,四周石壁泛着冷光。
幽深如墨的洞口透入几缕暮色,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带。
吴仁安双足生根。
十指如钩,身形凝若古松。
他神情肃穆,气息绵长,已然入定多时。
这是桩功中最基础的“松桩式”,原本是为练气养神、夯实根基之用。
然而此刻他心中却浮现丝丝困惑。
“奇哉怪哉。”
吴仁安缓缓收功,眉头紧锁。
他轻抚胸腹,内气流转,如江河奔涌。
但却不见丝毫筋骨皮肉的变化。
按理说,习武之人须从练气入手,继而练肉、练皮、锻骨、练筋、换血,层层递进,方能开辟气海。
然自己却似凭空得了气海,内气充盈,实为古怪。
他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内气在经脉中流转。
然而,久久不见精进。
“奇哉。”吴仁安轻叹一声,微微睁眼。
自修得《血煞真功》以来,他渐觉不对。
寻常武道修行,皆从练肉、炼皮入手,循序渐进,方得气海。
然己身却是反其道而行,先得气海,后修四境。
思及此,他起身踱步至石案前。
翻开从山庄藏书楼寻来的《武道通鉴》。
纸页泛黄,墨迹斑驳,显是年代久远。
“习武之人,初入门径,当先练肉,气血如潮,方为上品;如溪流,为中品;凝血于体,乃下品…”吴仁安手指轻抚书页,眉头渐蹙。
他思索片刻,运转内气于掌心。
但见掌中青黑气旋盘绕,如蛇般窜动,非是寻常练肉境之红润气血。
“我的气血,非是凡俗。”
吴仁安低语,转而翻至练皮一节。
“练皮有三等:铜皮、银皮、金身。铜皮者,肤如铜色,刀剑难伤;银皮者,毛孔可控,伤口速愈;金身者,如金玉交融,可反震敌力…”
他将掌心贴于墙壁,轻轻一推。“咔嚓”一声,坚硬的石壁竟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力道之强,已非寻常气海境可比。
然而,细看其手,并无铜皮银肉之象,反倒是青白如玉,掌纹清晰可见。
“怪哉,怪哉。”吴仁安摇头,继续翻阅书卷。
锻骨、练筋、换血诸境,皆有明确征兆与境象。
然细察己身,无一符合。
唯有气海丰沛,内气充盈,已至气海境中期,远胜同阶武者。
“难道是《血煞真功》与《夜叉噬魂功》交融所致?”
吴仁安自语道,合上书卷。
案上玉盘中盛着一对滑嫩的双峰,是今晨处决的一名“耗材”所取。
白腻如脂,上有青紫指痕,显是临死前曾挣扎不已。
吴仁安拿起一块,不假思索地咬下一口。
腥甜的滋味充盈口腔,他细细咀嚼,面不改色。
“肉食之道,效速于桩。”
他边食边思,“《血煞真功》既以血为引,食肉为饵,何必拘泥于俗世武学?”
石磨已在山庄仆役的安排下置于洞中央。
通体暗红,缠绕铁链。
磨眼处滴落鲜血,汇成小池。
吴仁安取一玉杯,舀起血水,一饮而尽。
顿时,一股热流自喉入腹。
似烈火燎原,迅速游走全身。
他闭目运功,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内气如潮,在经脉中奔涌,速度比平日快了三分。
“饮血修功,速于常法十倍。”
吴仁安微微一笑,再次饮下一杯。
就在此时,脑海中的血字“罪”陡然飞涨。
由原本的“罪:壹佰叁拾柒”增至“罪:壹佰肆拾贰”。
“又增五点。”
吴仁安轻笑,“看来食肉饮血,增罪甚速。”
他将意念沉入脑海,观察着那血色大字。
每一笔每一划都如活物般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罪值既增,不若用来提升功法。”
念头一起,吴仁安将五十点罪值分别注入《血煞真功》与《夜叉噬魂功》。
顿时,两门功法在脑海中交相辉映,如两条毒蛇相互缠绕,渐渐融为一体。
无数诡物缭绕在他识海中,却被被红眸白发的夜叉吞下。
“《血煞噬魂功》,成矣。”
他长身而起,手掐印诀,运转新融合的功法。
但见周身青黑气息环绕,如鬼魅般翻腾。
洞内温度骤降,连石壁上都凝结出一层薄霜。
“此功甚是霸道,然而…”吴仁安眉头微蹙,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似乎缺了几分根基。”
他走至洞口,望向远处的山林。
暮色渐深,天边最后一抹红霞也被黑暗吞噬。
山间林木如墨,唯有几点灯火在山庄主屋闪烁。
“相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仁安转身,只见月如着一袭月白色衣裙,手持灯笼,缓步而来。
腹中胎儿已有三月,隆起的小腹让她的步伐略显沉重,却更添几分温婉。
“娘子。”吴仁安上前,扶住月如的手臂,“夜深露重,何须亲自前来?”
月如莞尔一笑:“妾身午后小憩,醒来不见相公,知必在此处修行,故而前来。”
吴仁安心中一暖,搀扶着月如进入石室。
月如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血迹斑斑的石磨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相公可是有所不顺?”
月如敏锐地察觉到吴仁安的心事。
吴仁安轻叹一声。
“非也。只是觉得修行之路有些奇特。”
他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包括自己的武道之路不似常人,直入气海,反修四境的困惑。
月如静静聆听,待吴仁安说完。
轻声道:“相公可曾想过,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道?”
“何解?”
“世人皆循常路,练肉炼皮,步步为营。”
月如轻抚小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相公入道便是逆行,或许这才是邪道的真谛。”
吴仁安眼前一亮:“娘子是说…”
“常人修行,重在根基;邪修之道,重在速成。”
月如缓步走到石磨旁,指尖轻触磨盘,“相公既已入邪道,何必再拘泥于常理?”
吴仁安若有所思:“娘子所言极是。只是…”
“相公若觉根基不稳,何不尝试修习些武学外功?”
月如建议道,“筋骨强健,气血充盈,或可弥补根基之虚。”
闻言,吴仁安眼中精光一闪:“此言正合吾意。”
他转身取出一本陈旧的武典,是从山庄藏书中寻得的《玄武铁布衫》。
“此功若练至大成,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吴仁安翻阅着书页,“似可弥补吾之根基之虚。”
月如点头微笑:“相公聪慧过人,必能融会贯通,创出己道。”
吴仁安将月如揽入怀中,轻抚她的青丝:“有娘子如此明悟,夫复何求?”
月如依偎在吴仁安胸前,柔声道:“相公且记得,修行之道,在心不在法。心若邪,则邪法成正;心若正,则正法亦邪。”
吴仁安怔了怔,随即大笑:“娘子此言,胜读十年武典。”
二人相视而笑。
“妾身见相公一早便入洞习武,未曾用膳,故而带了些点心来。”月如莲步轻移。
“还有一事,想与相公商量。”
吴仁安坐回石凳,拉过月如的手:“娘子请讲。”
月如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昨日那几个新来的女子,妾身已安置妥当。其中一个姿色尚佳,若相公不嫌弃,可留作炉鼎,助相公修炼。”
自从踏上魔道,月如不仅不曾阻止,反而积极相助。
每每有新的“耗材”送来,她便会精心挑选,留下最适合的几个供吴仁安修炼之用。
“娘子真是贴心。”
“如此甚好。”
月如转身欲走,忽又回头:“那女子…”
吴仁安眼中闪过一抹红光:“先送来吧,练功之余,也该放松一二。”
月如微微颔首,轻笑着退出洞室。
山风透过缝隙吹入。
带着泥土的气息和远处花木的芬芳气儿。
吴仁安静坐石凳,望着石磨缓缓转动。
那磨盘已成暗红色,似乎随时都能听到磨眼处传来痛苦的呻吟。
“骨骼峥嵘何足骄,皮膜坚韧也枉然。”
吴仁安轻声吟道,“既修魔道,何必拘泥?”
不多时,月如领着一名女子进入洞室。
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
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只是面色苍白,眼中充满恐惧。
“丽姿见过吴先生。”
女子颤声施礼,声若蚊蚋。
月如微微一笑:“相公且宽心修炼,妾身先行告退。”
说罢,她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洞门。
洞内一时寂静无声,只余石磨转动的“吱呀”声回荡。
吴仁安静静望着女子,眼中渐渐浮现血色。
女子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浑身颤抖,却动弹不得。
“你可知我要你做什么?”
女子不敢答话,只是轻轻摇头。
“不必怕。”吴仁安声音低沉,“只要你听话,或可留你一命。”
说着,他缓缓起身,向女子走去。
每踏出一步,洞内的气氛便愈发压抑几分。
“褪去衣衫。”
女子咬唇,眼中含泪,却不敢违抗。
颤抖着解开衣带。
青色罗裙滑落,如同一朵凋零的花,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外间山风呼啸,洞内却愈发炽热。
吴仁安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内心深处似有野兽在咆哮。
《血煞真功》运转,体内邪气翻腾,如同滚滚岩浆,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来。”
他向女子伸出手。
——
夜幕低垂,山林笼罩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鼠窟依旧静悄悄的,只有石磨转动的声音偶尔传出。
洞门紧闭,内里的景象无人得见。
月黑风高,群山如墨,万树山庄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洞内,石磨已然停止转动,磨盘上多了一层新鲜的血迹。
石桌上的玉盘空空如也,只余些许血水。
地上散落着几块白骨,已被啃得干干净净。
吴仁安静静坐在石椅上,面色红润,气息比往日更加沉稳。
他低头看着掌心,轻轻一握,竟有“咔嚓”之声,如同骨节爆裂。
“妙哉,果然有成效。”
在他身后的阴影处,一堆骨架静静躺着,那是遗骸。
原本柔美的容颜已不复存在,只余一具惨白的骷髅,还带着几分潮湿的血色。
吴仁安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每一次送肉入口,都令他心中的兽性更强一分。
那连日来积累的血气,竟让他筋骨略有增强,虽不比正统武学修炼得那般显着,却也算是一种进步。
“看来食肉之法确有奇效。”他自语道,声音低沉,“既如此,何必拘泥于外功?”
月光透过石壁缝隙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照亮了那具白骨。
吴仁安神情漠然,丝毫不见半点愧疚。
他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当日为救一个身患重病的孩童,他曾通宵达旦地研制药方;如今为增强功力,随手便可取人性命,竟也习以为常。
“医道救人,魔道杀人,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他轻声喃喃,眼中既有迷惘,又有几分执着。
“罢了,既成魔头,何须自扰?”
吴仁安在洞门前驻足,回望那具白骨。
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他大袖一挥,一股内力涌出。
将那骨架震成粉末,随风消散。
——
次日清晨,山间薄雾缭绕,如轻纱般笼罩着万树山庄。
鸟鸣啁啾,时断时续。
吴仁安早起,来到山庄后的空地上。
地面已被清扫干净,铺上一层细沙。
四周松柏环绕,清幽肃穆。
他褪去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肌肤如玉,但若仔细观察,可见其皮下有青黑之气流转,如蛇行般诡异。
“《玄武铁布衫》,起手式。”
吴仁安低喝一声,双手缓缓抬起,摆出起手式。
他按照武典所述,一招一式,缓慢演练。
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呼吸与动作相合,内气随之流转。
然而,练了不到盏茶时间,吴仁安便感到不对。
《玄武铁布衫》本是阳刚正派功法,重在气血充盈,正气浩然。
而他体内的内气却是阴寒邪异,两相冲突,竟生出一股撕裂之感。
“果然如此。”吴仁安停下动作,眉头紧锁。
正派武学与邪功相悖,难以并行。
若强行修炼,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既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吴仁安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重新审视《玄武铁布衫》的招式路数,心中渐有所悟。
正派武学重在刚正,那么将其反转,或可成就邪异功法。
“《玄武铁布衫》既是阳刚之功,那么将其反转,便是阴柔之法。”
吴仁安低语,随即开始按照自己的理解,逆向演练。
他将原本向外发力的动作改为向内收敛,将阳刚之气化为阴柔之力。
每一招每一式都与原本相反,如同镜中倒影。
奇妙的是,当他以这种方式演练时,体内的邪异内气竟与之相融,不再排斥。
一丝丝黑气从毛孔中渗出。
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薄膜,隐约有金属光泽。
“有意思。”
吴仁安微微一笑,加快了演练速度。
随着动作的加快,他的皮肤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如玉的肌肤渐渐透出一丝青黑,如同被墨汁染过。
毛孔中渗出的黑气越来越多,凝结成一层坚韧的膜。
“刀来!”吴仁安突然喝道。
一旁守候的老周连忙取来一把锋利的短刀,恭敬地递上。
吴仁安接过短刀,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手臂上一划。
“铮”的一声,如同金属相击,火星四溅。
短刀在他的手臂上划过,竟只留下一道白痕,连皮都未破。
“有效。”
吴仁安满意地点头,将短刀还给老周。
他继续演练,逆转《玄武铁布衫》的每一个动作。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皮肤变化越发明显。
不再是单纯的青黑,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质感,如同玄铁浇铸,坚硬无比。
“此功既非铜皮,亦非银肉,倒似…”吴仁安思索片刻,“铁衣。”
他满意地点头,为这逆转的功法命名。
便叫了噬魂铁衣罢…
《噬魂铁衣》,以邪气凝结体表,形成一层坚不可摧的护体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