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泽城,浣花河畔。
姚旭升、张炜二人已被教众逼至河水边,再退就要…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又是场血战。
一炷香后。
姚旭升拉着张炜向河中纵身一跃。
无了踪影…
夕阳如血,沉沉欲坠。
阳泽城北一带,残垣断壁间,沙尘飞扬。
仁安堂后院,吴仁安盘坐于青石板之上。
面容肃穆,双目微闭。
院内血腥气息已散去大半,却仍有丝丝缕缕萦绕不去。
院门“吱呀”一声,月如袅袅婷婷而入。
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她容颜如旧,眉眼间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妖冶。
“相公,药好了。”
月如柔声道,轻步至吴仁安身侧。
吴仁安睁眼,眸中赤芒一闪即逝。
他伸手接过药碗,端详片刻,苦笑道:“三日了,师父仍未醒转。”
药碗中乃一碗乌黑如墨的汤药,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却隐隐带着丝丝血腥。
这是他以《青囊经》中秘方,加入数味珍贵药材熬制,为陆济世疗伤所用。
“师父乃气海境大成之人,伤得如此之重,非一日可愈。”
月如在吴仁安身侧坐下,低声道,“相公莫要心急,慢慢调养,定能痊愈。”
吴仁安微微颔首,端着药碗向内室走去。
月如随在后面,裙裾飘飘,如一朵幽灵般无声无息。
内室之中,陆济世卧于床榻之上。
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若丝。
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白布,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迹。
吴仁安上前,小心将陆济世扶起。
喂他服下药汤。
陆济世眉头微皱,却仍未醒转。
“师父,弟子不孝,害你至此。”
吴仁安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愧色。
自那日与陈景和一战。
吴仁安虽突破至气海境,却也付出惨重代价。
师父重伤昏迷,仁安堂几近毁灭,而他自己,也彻底堕入魔道。
“咳咳…”床榻上,陆济世忽然咳嗽两声。
眼皮微微颤动,似要醒转。
“师父?”吴仁安大喜,急忙俯身查看。
陆济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涣散,初时似无法聚焦。
待看清眼前人,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继而又有深深的悲痛。
“仁安…你…为何如此?”
陆济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似耗尽全身力气。
吴仁安心中一痛,知师父已看出他修炼邪功之事。
他低头沉默片刻,终是抬眼。
直视陆济世:“师父,弟子不孝,走上邪路。然非弟子本意,实乃身不由己。”
陆济世微微摇头,眼中尽是失望。
“我教你医术,望你悬壶救人,造福一方。谁知你…却走上杀人之路…”
一声叹息,如重锤击在吴仁安心头。
他知师父所言非虚,自己确实背离了师门教诲,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师父,世道险恶,弟子若不自强,何以保全家人?”
吴仁安苦涩道。
“况且,弟子修炼邪功,却从不伤害无辜。所杀之人,皆是作恶多端之徒。”
陆济世闻言,目光微动,似有所思。
片刻后,他艰难地伸出手。
握住吴仁安的手腕。
“仁安,为师不责怪你。只是…你所行之路,凶险异常。日后若入歧途,恐难自拔。”
吴仁安低头,不敢直视师父的目光。
他知师父所言极是。
自己修炼《夜叉噬魂功》与《血煞真功》,早已踏上魔道。
若无月如相伴,恐怕早已迷失本心,成为杀人如麻的魔头。
“师父放心,弟子有所持守,不会迷失自我。”
吴仁安握紧陆济世的手,郑重承诺。
陆济世长叹一声,闭目靠在床头。
“罢了,既已至此,为师也无力改变。只望你…不要忘却医者仁心,莫要伤害无辜。”
“弟子谨记。”吴仁安恭敬应答。
陆济世再度陷入沉睡。
吴仁安小心为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出内室。
月如在院中等候,见吴仁安出来,迎上前去。
“师父可是醒了?”
吴仁安点头:“醒了片刻,又睡去了。”
月如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待师父伤愈,我们…”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月如的话。
吴仁安与月如对视一眼,皆是疑惑。
这仁安堂自那一战后,便少有人来。何人会在此时登门?
吴仁安五指轻捻,片刻沉思,眸光微闪。
这几日来,他周身气机愈发内敛,气海境的修为使他举手投足间隐有龙吟虎啸之势。
又被刻意收敛,如刀入鞘,似剑归匣。
吴仁安示意月如留在院中。
自己则大步走向门口。
他袖中暗藏鹰爪,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
“何人?”
吴仁安隔门问道。
“无生教信使,奉香主之命,送信与吴公子。”门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
吴仁安眉头微皱。
陈景和?他与那人一战之后,虽约定互不干涉,但吴仁安并不完全信任他。
如今他登门,必有所图。
思索片刻,吴仁安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精瘦男子,
手捧一个檀木匣子,神情恭敬。
“吴公子,香主命我送此物与您,并有书信一封。”
那人双手捧上匣子,态度甚是恭谨。
吴仁安接过匣子,微微颔首:“多谢。”
那人退后两步,抱拳行礼,转身离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吴仁安带着匣子回到院中。
月如已在石桌旁备好茶水,正等着他。
“是何人?”
月如好奇问道。
“陈景和的人。”
吴仁安将匣子放在石桌上,轻声道。
月如闻言,眉头微皱。
“那人又欲何为?”
吴仁安不语,缓缓打开匣子。
匣中是一叠文书,最上面是一封火漆封好的信。
吴仁安取出信,小心展开。
“吴师弟:别来无恙?三日前一战,师弟功力大进,实乃可喜可贺。陈某虽败,却甚感欣慰。师弟天资过人,他日必成大器。”
信中陈景和先是一番客套,继而道出来意:
“陈某思来想去,觉得仁安堂已不适师弟居住。
一来地处闹市,不便修炼;二来环境简陋,不利师弟夫妇安居。
恰逢万树山庄易主,陈某斗胆为师弟谋之。今随信附上山庄地契,及城中搜罗的珍贵药材,聊表寸心。”
吴仁安眉头紧锁,将信递给月如。
他取出匣中其余物件,果见一叠地契文书。
月如看罢信件,轻声道:“相公,此人送来地契药材,怕是别有用心。”
吴仁安点头。
“确是如此。且看信中还道了什么。”
他继续阅读,信中陈景和又道:
“师弟修炼《血煞真功》,需人血为引。陈某深知此中艰难,特允诺定期送活人'耗材'至山庄,以供师弟修炼之用。”
吴仁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陈景和此举,表面看是体贴。
信的末尾,还有一段话,更令吴仁安心惊:
“另,关于聚宝坊的'夜叉'与城南的'肉团',陈某有所了解。此二者皆为'诡异'之物,乃师弟修炼邪功所致。
师弟修炼《血煞真功》,日后恐怕也会产生类似异象。
无生教愿定期派人收集此类产物,以供教中研究之用。此乃教中小小要求,望师弟应允。”
吴仁安将信放下,眼中寒芒更盛。
他终于明白陈景和的用意——不仅要将他拉入无生教,还要利用他产生的“诡异”为无生教所用。
“相公,此人心思毒辣。”
月如轻声道,“我们若搬入山庄,岂非任其摆布?”
吴仁安沉思片刻,忽然露出一丝冷笑。
“也罢,既然他要给我们送上门来,我们便收下。反正我们也需一处安身之所。至于他的那些要求…”
月如会意一笑:“相公是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吴仁安淡淡道,“他既有所图,我等又岂会甘愿为其所用?”
月如微微颔首,起身向厨房走去。
“相公且休息片刻,待我做些饭菜来。”
吴仁安点头,目送月如婀娜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
他低头再看那信件和地契,心中已有定计。
月如在厨房中忙碌。
锅中传来“滋滋”的声响,香味渐渐弥漫。
吴仁安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月如正在炒菜,锅中的肉块滚动,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娘子在做什么好吃的?”
吴仁安笑问。
月如回眸一笑:“还有些许'耗材'剩余,便做些红烧肉。相公想必饿了。”
吴仁安闻言,不由得想起那些为他突破气海境而献出生命的“耗材”。
那些恶徒的血肉,如今成了他的盘中餐。
本该感到恶心的事,此刻却显得如此自然。
吴仁安知道,自己已经变了,变得与常人不同。
而月如,也在他的影响下,渐渐蜕变。
“娘子真好。”
吴仁安上前,从背后轻轻环抱住月如的腰肢。
月如轻笑:“相公且莫胡闹,当心油溅。”
吴仁安不理会,将头埋在月如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娘子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血香,甚是诱人。”
月如微微一颤,却未推拒。
“相公如此,妾身如何做饭?”
吴仁安这才松开手,笑道:“便依娘子。待饭后,我再好好疼你。”
月如脸上泛起红晕,低头继续炒菜。
不再言语。
“相公,膳食已备。”
月如的声音将吴仁安从思绪中唤回。
转身入内室,一方木桌上摆放着几样精致菜肴。
清蒸鱼、红烧肉、爆炒猪肝,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骨头汤。
尚有一盘青翠的时蔬,清香四溢。
吴仁安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入口中。
肉质酥烂,醇香浓郁。
口感却异于寻常猪肉,更为细腻鲜美。
“好手艺。”吴仁安赞道,又夹了一筷。
月如浅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昨夜练功所剩的'耗材',未免浪费,便取了些肉来烹制。相公喜欢就好。”
吴仁安动作微滞,筷子停在半空。
眼神复杂地望着盘中红烧肉。
那肉色泽红亮,肥瘦相间,确实不似寻常猪肉。
“这肉?”
吴仁安声音低沉,却无半点惊诧厌恶之色。
月如轻点螓首,神情自若。
“昨日那胖商贾,肉质极佳,烹得恰到好处,晚些我再做些酱肉,可留着日后慢慢食用。”
她说这话时神态自然,仿佛谈论的不过是如何腌制寻常豚肉,而非烹食……
吴仁安沉默片刻,竟又夹起一块肉。
缓缓嚼着,品味着那鲜美的滋味。
“相公请用。”
月如笑吟吟地为吴仁安布菜。
吴仁安看着眼前的饭菜,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些看似普通的家常菜,实则掺杂着……
而月如,却能如此自若地将其烹饪出来,与寻常饭菜无异。
“娘子不愧是好手艺。”
吴仁安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
肉质鲜嫩,味道醇厚,带着一丝特殊的香气,令人回味无穷。
“相公喜欢就好。”
月如柔声道,眼中满是柔情。
两人就这样,在仁安堂的血腥之地。
享用着这顿特殊的午膳,言笑晏晏,恍若寻常夫妻。
若有外人见之,定会惊骇万分。
“说起来,”吴仁安咽下一口肉,忽然道,“我们何不搬去万树山庄?”
月如微微一愣。
“相公不是说,不愿受制于人吗?”
吴仁安摇头。
“非也。山庄地处偏僻,环境幽静,确实适合修炼。且有地契在手,那就是我们的产业。
陈景和虽有所图,但只要我们不被其所控,何妨借此机会改善居住环境?”
月如思索片刻,点头道:“相公言之有理。仁安堂虽好,却已不适合我们居住。
且…妾身腹中有孕,也需一处安静之所养胎。”
吴仁安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娘子有孕在身,更需好生休养。万树山庄环境清幽,山水相依,正适合你养胎。”
“那师父…”
月如有些担忧。
“待师父伤愈,我们便搬去山庄。”
吴仁安胸有成竹,“师父医术高超,再修养几日,定能痊愈。”
月如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专心用膳。
饭毕,吴仁安搂着月如的腰肢。
两人依偎着走到院中。
夜色已深,星辰璀璨,如同无数双眼睛。
俯视着这对不同寻常的夫妇。
“陈景和此人,野心勃勃。”
吴仁安望着星空,低声道,“他欲以我为饵,引我入无生教。”
月如依偎在吴仁安怀中,轻声道:“相公如何打算?”
“兵不厌诈。”
吴仁安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我们且将计就计,先搬入山庄。至于他那些要求,能拖则拖,能推则推。”
月如微微点头。
“相公所言极是。我等初来阳泽,根基未稳。若能借无生教之力,也是好事。”
吴仁安轻抚月如的脸颊。
“娘子明白我的心思,实乃吾之福气。”
月如莞尔一笑,靠在吴仁安胸前。
闭目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膳食过半,忽闻门外又有人叩门。
“何人?”
吴仁安微微皱眉,放下筷子。
掌中已悄然凝聚一股内力,随时准备出手。
“吴大夫在家否?有药材送到。”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男子。
吴仁安与月如对视一眼,起身向门外走去。
开门见到一个身穿灰布长衫的男子。
面容平凡,看不出年纪。
男子身后立着一辆牛车,车上覆着一层麻布,微微隆起,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阁下是?”
吴仁安警惕地问道。
那人躬身行礼。
“在下王福,奉香主之命,送药材给吴大夫。”
吴仁安眉头微挑,明白“香主”指的正是陈景和。
他让开身子:“进来吧。”
王福摇头。
“不敢叨扰。香主吩咐,将物品送到便可离去。”
说罢,他转身走向牛车,揭开麻布一角。
只见车上赫然躺着三个被点了穴道的青年男女,衣着华贵,但面色惊恐,眼中满是绝望。
见到吴仁安,其中一女子眼中透出希冀,想要呼救,却因穴道被制。
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是…”吴仁安面色凝重。
王福低声道:“香主说,这是送给吴大夫的'耗材',皆是城中富家子弟,气血充盈,最适合炼功。此外…”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递给吴仁安。
“这是安胎的药材,香主特意吩咐,要确保送到吴大夫手中。”
话毕,未待吴仁安回应。
王福便迅速将三人搬入院中,牵着牛车匆匆离去。
夜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
吴仁安望着怀中的佳人,心中满是柔情。
无论外界如何变幻,无论自己走上何种道路。
只要有月如在侧,他便无所畏惧。
“事已至此,我已入魔道。”
吴仁安望着星空,心中暗道,“但我终不会忘本。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乃我本心。只是…救谁扶谁,杀谁害谁,全在我一念之间。”
夜色渐深,星辰愈发璀璨。
吴仁安搂着月如,静静伫立在院中。
似同两尊雕塑,融入了这仁安堂的血腥与宁静之中。
穿堂风吹过,风声满院。
远处,阳泽城隐约传来阵阵喧嚣。